这是发生在我老家吉林省公主岭市的一个真实故事，今年过年回家时我姥爷给我讲的。
当时东北还没解放，是伪满洲国时期。那个时候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出了很多胡子，也就是土匪。草上飞就是一个胡子，但是他跟其他的胡子不太一样：首先他总是独来独往，不跟成绺的胡子一起活动；其次是据说他只劫富，不抢穷人，算是一个有原则有底线的胡子。草上飞是他江湖绰号，为啥叫草上飞谁也不知道，应该是有些本事才得来这么一个绰号。他的真名也没人知道，只知道他姓于，老家在黑龙江拜泉县。
草上飞除了当胡子，也做正经的活儿——帮粮站撮合生意。比如说看见有人赶大马车来城里卖粮了，他就上前跟人搭讪：“是来卖粮的吗，我在某某粮站有认识人，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跟我走，我让他验粮时给你提一个等”，有乐意去的就跟着他去了。他就这样替粮站拉生意，拉一单生意就能挣一笔提成。
跟他一起干的还有个小伙，叫李老八，跟草上飞处的不错。他俩在一个大车店住，没事经常一起喝两盅，唠唠嗑啥的，一来二去，草上飞的底细他也知道了。有一年赶上过年，草上飞寻思着在外边黑白两道混了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钱，够他下半辈子花了，就生起了回家的念头，打算洗手不干了，回老家置点地，盖个房，过过安生日子。因为跟李老八处的好，一次喝酒时就把这事跟李老八说了：“兄弟，不瞒你说，哥这些年在外面闯荡，攒了不少钱，今年眼瞅着过年了，咱这粮站现在也没啥生意，我打算过几天收拾收拾就回老家了，以后咱兄弟就天各一方了，不一定能见面了。” 李老八说这快过年了，路上多折腾，我再过一阵子也回家了，要不今年你就到我家过年吧，过完年再走不迟啊。草上飞想了想也就答应了：“行，兄弟，今年到你家过年。”
老李家在当地是大户，屯子里姓李的很多。李老八亲哥兄弟共八个，李老八他爹叫李四楞登，李老爷子是南方人，闯关东过来的，跟别人说话有个口头禅，“我了个楞（四声）登（二声）”，时间长了，人们都管他叫李四楞登。腊月二十八，草上飞跟李老八到了老李家，草上飞一身行头相当阔气，他骑一匹大白马，腰里别着两把镜面匣子，马上驮着一个褡裢，褡裢里装的都是他这些年搜集的黄金白银现大洋，塞的鼓鼓囊囊的。老李家也把草上飞当贵客招待，现杀了两口大猪。过去是大家族聚集，李老八哥八个都住在一个大院，都跟草上飞称兄道弟，这顿到这家喝酒，下顿到那家喝酒，争着抢着请草上飞喝酒，好不热闹。草上飞出手也大气，过年当天给老李家老老少少都发了压岁钱，小孩一块大洋，大人两块，老爷子和老太太一人十块，老李家有一口算一口都给了钱，散了得有上百块。老李家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家里洋溢着一份节日的喜庆气氛。但是草上飞也正因为这些钱被人惦记上了。
不知是因为草上飞出手大方，还是性格对路，李老爷子特别稀罕草上飞，他认了草上飞当干儿子，晚上睡觉也让草上飞跟他们老两口一个屋睡。到了晚上，爷俩摆上炕桌，整几个下酒菜，一边喝酒一边唠，能喝到半夜。转眼过完年到了初六，草上飞跟老爷子告辞了，说：“干老啊，呆的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李老爷子不让： “草上飞，干老舍不得你走啊，你陪干老过完元宵节，正月十五之后再走吧。” 草上飞心思既然干老不让走，那就再留几天吧。老李家各家也是今天这家请喝酒，明天那家请，就这么到了十五。过完十五，草上飞又跟老爷子告辞，李老爷子又不干了，“这咋越待越舍不得你走呢，咱爷俩这也没处够哇，要不你陪着干老待到二月二吧，二月二烀猪头，把猪脑瓜子啃完了再走吧。” 就这么，草上飞又呆到了二月二。
到了二月初三晚上，草上飞晚上收拾好行李就跟老爷子告辞了。老爷子也知道不能再留了，让几个儿子代他送草上飞。草上飞本身就是胡子，知道他这身太招摇，所以他不白天走，而是晚上走夜路。他也不打算走大道，反正他有马，冬天地里也没庄稼，他打算骑马抄近道回黑龙江。送他的这哥几个也早就准备好了，出门时候一个李家兄弟还背了一杆枪，拎了个镐，说是附近不太安全，走夜道怕出意外，拿着这些防备着点。草上飞也没多想，跟老爷子告别之后，跟着哥几个摸黑就出门了。这兄弟几个一个在前面替草上飞牵着马，两个在草上飞一左一右，背枪拎镐的走在最后边。
李老八也在送行的里面，这里面就属他跟草上飞感情最好，所以他跟草上飞并排走，马上要分别了，却好像还有唠不完的话。走了大概一里多地，出屯子了，草上飞说别送了，回去吧。几兄弟说不行，再送送吧，就这么又送了好几里，最后到了一个大沟边上了，草上飞站住不走了，准备跟他们道个别后就上马。这时候拿大镐的那个悄悄把镐举起来了，照着草上飞的后脑勺就砸下去了，把草上飞打的连声都没吱就扑通一下就趴地上了，一动不动，瞅着就是死了。
李家弟兄几个把草上飞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搜走了，又把草上飞尸体扔到附近一个树旮瘩坑里，牵马就往回走。也算是草上飞命里该死，他们刚走了一百多步，就听到一声动静，“哎呀我的妈呀”， 是草上飞的声！原来他还没死，刚缓过来了，正从坑里往出爬呢。这哥几个听到声赶紧回来，对着草上飞脑袋上打了一枪，这回彻底打死了。
哥几个回到家，也吓得够呛，一合计说不行，草上飞死的地方离家太近了，得扔的远点。于是又摸黑回去把草上飞尸体抬出来了，扔到了几里地远大道北边老黑家地里边了。
第二天草上飞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有个赶路的一看路边有个死倒，就报了警察局。因为草上飞在当地无亲无故，警察来了也没发现啥线索。但是人死了总得有个说法，最后警察找了老黑家，说这人是死在你家地里了，你就得负责埋了。老黑家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花钱给草上飞买了棺材，埋的时候其他地方还不让埋，最后只能把草上飞埋到自家地里了，真是倒了大霉了。
话说李家兄弟几个把草上飞的钱给分了，李老八分了大头。有钱了，他要自己出去单过。他在老宅附近找了个地方，要建个院套，开始打土墙。那时候为了防胡子，墙都打的高，一般是厚一米二，高四米。李老八现在财大气粗，花钱找了不少帮工的，院套很快就打起来了。打到最后一段时，他自己也上去踩，眼里看着自己的院子马上落成了，李老八心里美滋滋的。就在这个时候，周围人只听到李老八一声怪叫： “艾玛，这不是草上飞吗，你咋来了呢！” 说完大头朝下就从四米高的土墙上栽下来了，掉地上了就开始吐血，一边吐血一边叨咕，说草上飞来找我，要我偿命来了，不大一会人就死了。
从这老李家就开始出现怪事，家里的人好么样的突然就疯了，不在家呆着，出门到街上乱走。遇到人就说草上飞找他报仇来了，我当时是怎么怎么算计的，怎么把他打死的，等等等，哪里人多往哪里去，专门到人多的地方说，这样疯了一阵子人也就死了。
老李家知道是草上飞来找他们复仇了，也不能坐着等死，得找人治他，就开始找各路大仙儿，首先找了我姥爷的太姥爷。据我姥爷说，他的太姥爷当初中过秀才和举人，但是因为长相不好，走路还是罗圈腿，所以一辈子也就没再往上升了。但是他学问很多，四书五经都通，还能写一手毛笔字，字写的跟钢笔字那么小，仙儿道什么的也都明白，反正基本什么都懂。老先生去了老李家，也没用别的办法，就是跟草上飞讲道理，结果李家的病人还真就好了，李家很高兴，把老先生恭恭敬敬送走了。但是老先生一走，李家的病人又不行了，而且比之前还厉害，嘴里还念念叨：“哼，你们找人想治我，他能治了我吗？我是看他是个老先生，教书的，没跟他一样的。讲道理我说不过他我就溜了，现在我又回来了，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老李家没办法，只好接着再找人，陆陆续续又找了几个大仙儿，但都没治住草上飞。后来找到一个人叫李大牙，也是附近屯子里的，这个人还真有两下子。他到了李家做了些法，又弄了一些黄纸，上面画了些符，贴在李家所有的窗户和大门上。说他把草上飞赶跑了，这些符可以让草上飞进不来李家。自从老李家把符贴上后，真就消停了，可高兴坏了！
但是李大牙出事了。从老李家回来之后没几天，他就躺炕上起不来了，成天哎呦哎呦叫唤，而且三五天也不吃一顿饭，但是吃的时候一顿三斤小米都吃不饱，有时候还趴炕上吐血，连血带水能吐一小洗脸盆。在他们家不远有一个大沟，大沟边上的屯子叫东沟。当时据说有一些小孩在大白天在那就能听到有人叫唤的声，声音鬼哭狼嚎的，好像是让人用鞭子抽了似的。附近的人都风传李大牙被草上飞在阎王爷那告了，被阎罗卒绑了在那上刑呢。
李大牙媳妇看自己老爷们这么折腾也急的不行，她心思这事都赖老李家，草上飞找不了老李家报仇可不就得来折腾他们了吗。后来她想出一个办法。第二天她挎个筐，里面装几个鸡蛋，奔着老李家去了。李家人一看她来了，不敢怠慢：“艾玛，李大牙媳妇，你咋来了呢？” 大牙媳妇说： “这不开春了嘛，我心思孵点小鸡儿，家里鸡蛋不够，看看你家有没有鸡蛋，要是有给我捡点呗。” “鸡蛋呐，我们家还真有不少呢，来先进屋吧，我给你捡鸡蛋去。” 说完把筐接过去了，招呼大牙媳妇进屋。大牙媳妇说：“你们先进屋，我上个厕所，一会就过来。” “行，我先捡鸡蛋，你上完了进屋。” 等老李家人都进屋了，李大牙媳妇猫腰钻老李家窗户底下了，弯腰低头过去，把窗户上的符都给扯了，扯完了鸡蛋和篮子也不要了，脚底抹油就跑了，到了门口没忘把大门上的符也给扯了。
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再也没谁敢到老李家去给看了。折腾了一年，老李家死了八口人，都是当时参与谋害草上飞的。李四愣登老爷子倒没啥事，谋害草上飞这事他不知情。屯子里边老李家本家亲戚怕草上飞追命，好多股吓得都搬到其他屯子去了。后来等草上飞追命平息之后，才陆陆续续又搬了回来。
最后老李家终于找到了一个厉害的人，这人是泉眼河的，姓周，叫周小说。说是说话的说，他这个人不会什么仙，但是特别能说会道。据说他到老李家之后跟草上飞进行了一番深谈，最后把草上飞给说服了。草上飞表示说我拿他们家八条人命给我抵命，我也心满意足了，以后就放过他们了。
草上飞追命这事到这终于了结了，但是老李家也败落了。死了八口人不说，抢的草上飞的钱也都败光了。首先是老黑家找上他家了，当时他们把草上飞尸体扔在他家地里，现在老黑家让老李家把草上飞的坟给迁走，迁完坟的坟坑还必须用烧纸的灰填满。老李家一马车一马车的拉烧纸，才把坟坑填满。后来黑龙江来个人自称是草上飞的侄子，拿着户口本过来认亲的，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老李家也赔了不少钱。还有当地政府也来调查这事，老李家花了老鼻子钱才摆平。经过这么一折腾，老李家最后落的是人财两空，啥都没了。
据说草上飞后来在阎王爷手下当差了。他的坟现在还有，这么多年也没人填土，也没人上坟，但是他的坟一直是原状，也是奇了。我姥爷也说，这么大岁数，各种事也见着不少，但就数这个草上飞最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