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浮萍就站在小山坡上,任由山风拂面,吹干了脸颊,吹裂了双手。望着满山的果树,眼睛里挤出了几滴玉珠。嘴角露出的微笑,证明着此时的泪滴尚有一丝甘甜,而非当初的苦涩。
远远地看到我穿过了果林,浮萍显然很高兴。我许久没有来了,看着前几年种的脐橙树又长高了不少。
“哥,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多久了,也没见你来过了。”浮萍忙的迎上前来。
“我来和你道个别,明天去广东了,以后,可能回来就少了。”
“我知道的,没事,你可以东山再起的,你看当初我那么难,还不是过来了,你说是吧?”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转过身去,望着山坡上绿油油的叶,映衬着黄澄澄的果。
“我就是来见你一见,不知以后什么时候再见到了。”
“我给你带了点油米,还有一些你爱吃的小吃。放山下屋子里了。”
“我明儿一早走…”这句话还没说完,浮萍已到了我跟前,伸开了双手。
“拥抱一下吧,一路平安,到了地方,给个地址,我好给你寄脐橙。”
那天的山风好大,将浮萍的头发吹得乱乱的。
2.
那一年我大四,实习期结束了,学校放了几天假。哥们罗星,说看上了一个幼儿园老师,非让我去牵个线搭个桥,说那个女孩认识我。
那天正赶上中心幼稚园在排演。
“领舞的那个?”
“对!”
“你喜欢浮萍?”
“嗯,她说认识你。”
浮萍当然认识我,她读了三年幼师,每周都来我们寝室,她哥和我上下铺。
“你叫我来,就不怕我将她勾了去?到时候就没你什么事了。”看到罗星痴情的样子,我忍不住要打趣他一番。
“呵呵,你少来了,怎么着?放弃玉姐了?果真放弃了,我就让了浮萍。”
原来罗星是把住了我的要穴。
我约浮萍,简单的跟玩似的,直接上她家,都可以拉着她的手出来。
罗星有了我这个得天独厚的优势,不出三月,拿下了浮萍。不过还是经常依赖于我。
终于能上浮萍家了,罗星少不了又拉上我。
浮萍的父母那天很高兴,煮一桌子菜,我也忙前忙后。倒是罗星,坐在客厅里,生份的很,夸张点说,脚还有点发抖。浮萍父母看着很奇怪,问你这同学怎么这么矜持?
我一脸懵然!
直到一顿饭吃完了,才明白原来闹了一个大乌龙。浮萍的父母误把我当成浮萍男友了,还奇怪为何要带上一个同学上家里来。
罗星和浮萍比我早几年迈进了婚姻的殿堂。那天我也在迎亲的队伍里,和女方家礼节接洽的事,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3.
人生无常!
罗星出事的时候,浮萍先找到了我,只给她哥打了一个电话。实际上只到最后事情摆平,我那远在上海工作的上铺同窗,也只是打了几通电话而已。
那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我动用了大量的人际关系,和乡政府打了一场官司。不能算是赢了,但至少帮浮萍留下了果林,罗星也免了牢狱之灾。
从那以后,浮萍就上山来了。那双弹钢琴的手,拿起了剪枝的剪子,婀娜多姿的双肩,扛起了扁担。多少年了,僵化了一双纤纤细手,那身随时可以翩翩起舞的好身材,虽然依旧萧瘦,却不再如往日般灵动了。
罗星拄着拐杖,望着妻子为果林劳累着,心中五味杂陈。
夫妻之间,还是爆发了!
那一日接到浮萍的电话已是深夜,浮萍在电话里只是不停地哭。那日浮萍他哥刚好也在家,两人连夜上了山。
我那上铺的兄弟,见着罗星,操起棒子就是一顿暴打。浮萍扑过去拦住,棒棒都落在了浮萍身上。
浮萍他哥无奈,扔了棒子,气呼呼地下了山,说以后你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我扶起罗星,郑重地说了一番话:“浮萍为了你,付出了所有,放弃了很多。你怕拖累她就要闹离婚?早知如此,当初冲动起来闯祸的时候,怎么不想到会拖累浮萍?”
“别的不说了,浮萍是我妹妹,再敢这样对待浮萍,我打断你另一条大腿,干脆坐轮椅。”我扔下这句话,也出了门,自己煽了自己一耳光,早知今日,当初真不该牵这根红线。
“哥,我想改良果树,可我什么都不懂,你能帮我联系你在农大的同学吗?”浮萍送我出来,早已忘了身上的痛,一心还想着果林。
“过几天吧,他回来我便带他上山来。”我头也不回地下了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4.
浮萍从此就扎根在山上了。很难想象一个在舞台上领舞的女孩,可以同上万棵果树绑在一起。
浮萍最终还是成功了!
然而,岁月匆匆随风逝去。山风吹绿了果园,吹红脐橙,却也吹尽了芳华。
去年,我的工厂做不下去了,停了工,等待环保局裁决。借这个空档,我随一群朋友准备去大凉山。浮萍不知从哪得知了消息,硬是让罗星打了几通电话,要我上山一趟。
也就是一顿午饭,说些宽心的话。我倒是无所谓,人生起落,我向来是坦然待之。本来人情冷暖,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浮萍夫妇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倒让我很不是滋味,暖暖的,却有些酸。
那个艳阳高挂的午后,浮萍送了我很长一段路,曲折逶迤的山路上,浮萍和我说了许多话。
“哥,当初你会画画,又喜欢写文章,如今虽荒了画笔,可是文章总能捡起来。我的音乐和舞蹈,都在这山风里了。”浮萍说这话时,手伸展开来,作拥抱风之状。
我听了,只有叹息一声,劝浮萍不要多想,况且,你现在也是成功了,那满山的果物,不也是你的佳作么?
“也是。哥,你听一下,这山风呼啸的,像不像风琴之音?这绿叶摇曳的,不也是舞蹈么?”浮萍含笑带泪。
我怔怔地望着浮萍那张与年龄略有不符的脸,半响无语以对。那本该是接受万千掌声,丛花蔟拥的容颜。如今,发黄的头发,干裂的双唇,那一双眼睛,失了灵气,却多了坚定。
今年脐橙又丰收,我给了浮萍一些地址,让她分别寄一箱。浮萍见了,问是什么朋友,天南地北的?
我说是文友。浮萍听了很高兴,说真的好,哥又捡起写文的笔来了。我说,算是吧,总不能全丢了。
年底浮萍一般都会下山,开春再上山。今天发来弹琴的视频,她弹的应该是她女儿学琴用的电子琴。那双手早不及当年灵活了,不过,音律还在。
我默默地听了好几遍,听着听着,还是落泪了。
且听风吟,摇叶为舞。
傲如青松, 松涛为幕。
山风阵阵伴奏,鸟鸣山涧幽曲。
偶见素妆显娇媚,她在丛中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