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事中找寻希望)
我有一个朋友,大概跟我同岁,自小无父无母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以前在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在菜市场门口卖菜的流动摊贩。在我们下班都去参加各种聚餐酒局的时候,他又换上工作服兼职跑代驾去了,要么就是去租赁公司开婚车,要么就是顶班跑出租,反正在挣钱的路上就没看他怎么停歇过
原本如此励志,但朋友们都给他贴上了一个标签——“那就是一个掉进钱眼的人”,也许是钱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我不知道这个评价到底属于褒义还是贬义,包括我自己在用同样的话去评价别人的时候,也是对这个评价感到矛盾。这世界如果挣钱是一门艺术,或者是正确的主流价值观的话,那他一定是成功的。那么就是这个意思吧!
在二十多岁的时候,他日常一边开着出租,一边在一家红木家具当销售,(应该是比较上道吧)后来干脆辞去了其他工作,专职的泡在家具店里面上班,只用了短短两三年时间就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红木家具店。有了自己事业以后,朋友间能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偶有一次,他心血来潮参与了大家的定期活动,那时的他开着最新款的奔驰越野,车上还载着心驰神往的性感的女郎,还有席间那些不经意间洒脱言行,俨然一副人生赢家的派头。
来钱太容易了人难免会飘。席间他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他说某天他一觉醒来发现帐上又多了50万(应该指他进账最大的一次),他出门觉得路上遇上的每一个人都是SB一样的无能存在。他本也是无心之语,但也把在场之人听得面面相觑
那之后我们也很久没在看见他了,听说他后来搞了家不小的红木加工厂,还私底下玩股票,搞擦边产业,形容成日进斗金也不为过。已然是草根正式的逆袭成功了。显然的,他与我们的生活圈子也逐渐成为了两条互不交涉的平行线,渐渐的大家也越走越远了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后,大约是过了三年,某天的晚上凌晨两点多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当初我跟他私交更好一点)我半梦半醒盯着那个号码正迟疑,他急匆匆嘱咐道“起床等着,我随后就到”,随即就挂断了电话,根本不给我反应的机会
挂了电话大概半个小时,他就急匆匆的杀到了我家门口
门刚一打开,昔日那个风光无限的人消失了,继而站在门口替代的是一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还满面憔悴的男人。我还没开口他就率先打了破僵局
“怎么?不打算让我这个老朋友进去坐坐吗?”,他努力强装诙谐的挑挑眉
听罢我缓过神,歉意的赶紧将他让进屋,并安排他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给他上了茶,一切妥当后,他察觉到旁边的我依旧还带有怀疑的神色,于是他索性放下茶杯开了口
“蛮子,我很惭愧这么冒失还这么晚了还跑来来打扰你,我相信我们曾经的感情还没有断对吧?”
见我有些迟疑,他略微有些生气的从沙发靠背上坐正了身体,以确认语气的再次问道
“还没断对吗?蛮子”
“当然,只是我现在没搞明白状况,你这是…”
“有你这句话就行兄弟,我现在遇上了一些事眼下需要你帮我保管一点东西,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说着,他将脚旁的一个大型的黑色皮箱平整的摆到茶几上:“我信你,这个请你务必帮我保管好,等我有时间了就回来取”
说着他站起身,看样子又要急不可耐的离开,见状我有些愠怒了
“你倒是劳您口舌说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行么,你这要是装一箱子炸药我也得替你保管吗?
他看我有些愤怒,震惊之余眼眶也有些红润
“蛮子,后来的朋友我都信不过,我只信以前的你们这帮人,这里面的我又最信你,你放心,我就算是赔了自己家人的命也不会害你的(狗东西…他早都没家人了)。我现在坐的是过山车,车只是开了谷底,等这事过去,再怎么走也是向上了!”
他仰起脖子将剩下的热茶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也不再注视我的脸,随即起身推门而去
大约七八个月后,他再次出现了
他彻底变成了如我身旁所有的凡人,回归了一开始的菜市场卖菜小哥的本质。脚踩一双乌黑廉价的拖鞋,身穿泛黄沾满油污的运动背心,一身虚汗病怏怏。见面他开口连问几遍
“哥哥们几个还像以前那样聚在一起吗?下次多久啊,能不能提前通知我啊?”
“他们最近都还好吗?听说老徐,王小去年都结婚了对不?哎,可惜,我记得当时收到请柬了…可能忘了吧,哎,真不应该…”
……
他拿上手提箱,站在门口试探地问道
“蛮子,下次记得叫上我好吗?”
那次见面后我发现他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了。时不时偶尔就拨通一个电话给我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我想这或许是一个人从高处跌落后将现实的伤痛转化为对曾经旧情的惯性回忆吧。
他拿了箱子的几个礼拜后,朋友打来电话,急匆匆,要我立马跟他在市中医院集合,我一头雾水
到了医院门口,几个平时要好的朋友都早已聚在这里了。大家都沉默不语,我也不敢多问,但我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等到医生通知要家属进病房的时候,我们几个又再次面面相觑,因为除了我们几个,外面能认识病房里的那个人再无他人了,于是大家相互一个眼神,一齐无声的涌了进去
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正陷入被褥的正中央,如被一片沼泽随时吞噬的危险状态。看到大家围拢的身影,他虚弱笑了笑,努力的挥手招呼大家
看他心情还算不错,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拿他打趣
“说说,是别墅的红木床太硬了吗?还是看上了那个护士小妹了?”
他哈哈一笑,接着捂嘴剧烈的咳嗽,胸膛起起伏伏,游荡在空气中的输液管跟随他的每一个动作也在剧烈颤动着
间隙,他疲倦的用手指了指床底下,众人受命,屈身撩开了他床沿的白色床单,然后我又看见了那个巨大的黑色皮箱子
见众人都愣在原地不知所谓。他苦笑道
“我啊…现在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如果时间能倒退十年,我只想天天跟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吹牛逼,去想去的地方,见想见的人,而不是每天活的像一条狗一样的操心劳累”
一阵狂咳结束后他继续补充:“知道吗,一个人其实花不了太多的钱,超出的都是毫无意义的欲望,我是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啊,可怜可悲”
他以手肘做支撑,挣扎着从病床上架起脖子和头,以一种微妙复杂的,难以形容的表情再次审视了一眼地上那个黑色大皮箱
“呵哈…看吧,那么点一个箱子就装完了我的一辈子”
突然他难过的抽泣,眼睑下却沧桑无泪
“我心好累哥哥们,我好伤心”
二十天后的一个礼拜二,我们几个人再次相聚在某区一家安乐堂内。那个箱子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终于被缓缓打开,那里面塞满了各种法院司法机构的红头文件,各种凌乱的收据,还有各种病历,时间最早的要追溯到大约五年前了,除此之外还有五十万崭新的人名币
没有遗嘱,只找到一张简洁的手写字条,字迹苦涩
“原谅我曾经的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