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快结束了,当大家都在下班回家时,我的工作才刚开始。”
一直以来,我们以各种情绪和目的活在滚滚红尘里,是贪慕,是空洞,是炽情,是流光,是财帛。
每当暮色苍茫的时候,这些状态通通变为一种彷徨失措,好像还有些事没做,好像有个地方要去。
大抵是夜里有那么多不安人,所以每座城市都有他们的松弛之地。
在深圳福田下沙村附近的一家Whisky&Cocktail Bar里就有位00后调酒师,他昼伏夜出,用酒精的度数去慰疗一个个来去匆匆的“现代病”。
2019年,从平面设计专业毕业的Water初次步入职场。
没有重点大学的学历背景,也没有丰富工作经验的加持,这样的实习生在设计行业里一抓一大把,哪怕是在广州这样的一线城市,每个月工资也才2000出头,付完房租和生活费,还得倒贴钱上班。
从天河到番禺,为了保证不迟到,Water每天5点多就要起床,6点赶上地铁,才能确保9点能准时打上卡,“在快节奏的城市就是要快一点。”
来回近五个小时的通勤让他形容憔悴,跟很多在生活高压中幸存下来的人一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晚上,他选择走进路边的那家威士忌酒吧,松缓紧绷许久的神经。
昏暗迷醉的灯光中,熙熙攘攘的人们在酒桌前保持着最舒适的坐姿,Water坐在了离壁橱最近的吧台,很快面前的调酒师便开始笑着搭话。
“明明是陌生人,但是我感觉像是遇到了一个久违的熟人,那种感觉是没有代沟、知冷知热、不带侵略性,很快让我从当天的疲惫里活了过来。”
在这里,Water顿时发现站在面前的这位仿佛不是单纯字面意思上的Bartender,反而蒙上了一层《深夜食堂》里的老板形象,把吧台前每个人的情绪都照顾得恰到好处。
这样很酷。于是他趁着年轻,决定尝试一下这个更合适他的方向。
从设计师转行调酒师遇到的第一个困难,不是技术,而是来自家庭的反对,“我妈当时一听就说要打断我的腿。”
显然,老一代人总爱把“酒吧”、“夜场工作者”与低俗、赌博、毒品、地下组织等看似十恶不赦的标签挂上钩,哪怕供出再多的解释也是枉费口舌。
这种观念的差距,与他跟广州调酒师无代沟的沟通形成了鲜明对比。最终,Water坚持己见,义无反顾地来到深圳,从做调酒学徒洗半年杯子开始入行。
也是那年,他在左手臂上纹上了寓意“Freedom”的图案,正式向普通白领的正常工作告别,也向父母眼中的正经工作告别,他卸下了二十年来束缚在身上的条条框框,真切感受到“人生不设限”的现实意义。
这一走就是四年,Water靠着无限的热爱当上了一名够格的调酒师。
晚上6点,是人们下班的时间,而Water这时正忙着打扫卫生和清点材料,为开店做准备。
客人光临前的饭点空档,正适合Water用来凿冰。如果要问一位调酒师做鸡尾酒最常用且最重要的材料是什么?99%的回答是冰块。
英国《金融时报》饮料专栏的主编Alice Lascelles说过一句评论:“像每一位调酒师所知的那样,冰可以说是所有混合饮料中最重要的成分。它让味道更集中、保存气泡、降低甜度、让柠檬的味道更浓烈,加了冰的饮料让人垂涎欲滴。听上去也更悦耳,在炎热的夜晚,还有比Gin Tonic的叮当声更甜美的音乐吗?”
一块好冰的诞生,自然少不了台下的十年功,Water告诉我们:“每块冰都是百里挑一的”。
我们常见的冰主要是大冰球与小冰块,它们的用处有着天壤之别,拿威士忌举例:
小冰块接触面积更大,降温快,但融化的水也会很快影响威士忌的风味;大冰球则占据杯中空间,使整杯酒都能均匀地冷却下来,使其香味缓慢释放,从而品尝到不同浓度阶段的威士忌。
尽管有专门的凿冰设备,但Water还是选择了最原始手动凿冰,这对技术要求更高,更费时费力,成品也更精致通透,直到它从一整块冰变得晶莹剔透,才算大功告成。
凿冰是当一名调酒师的必备技能,而他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技能,“我以前什么也不会,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会做家常菜、做西餐、做小吃……昨天店里客人求婚我还上去弹了电子琴。”
Water之所以会的技能那么多,是因为调酒本就是一种特别定制。
不同人关于口味、喜好、风格各不一致,有的人追求味道,有的人追求习惯,一名受客人欢迎的调酒师是非常懂得“因地制宜”,从味蕾到情绪,都应该被照顾妥当。可以这么说,一间酒吧的气质,与调酒师息息相关。
晚上9点,店里开始热闹起来。
下沙村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它夹杂在充满都市气息的写字楼和现代小区之间,街铺特色分明、种类繁多,充满了生活气息,因此住着不少带有小资味道的白领们。
Water所在的酒吧很受白领青睐,他因此见证了这些人与白天不一样的一面。
他们有的是关系要好的同事下班相约过来小酌一杯,谈工作也聊八卦;有的是忙碌一天后独自前来,点上一杯Whiskey Sour,坐在窗前发呆消遣;还有的直接带着平板电脑,一边喝酒一边加班……
Water一眼认出了这位加班的老顾客,“他是做国际贸易的创业者,自己当老板也当设计师,有时候会过来喝两杯找点创意和灵感。他从上海来深圳快三年了,就租住在附近,房租比我高好几倍,但是我们很聊得来,聊酒,聊音乐,还聊摄影。”
除此之外,当调酒师还有极低概率见到名人,Water曾为经典粤语歌曲《月半小夜曲》的编曲老师调制了一杯Gin Tonic,这使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晚上11点,众人皆已进入微醺。
“这个时候客人的话匣子差不多都打开了,我们会听到很多真心话和秘密”他说,“但是我们会很保密。”
晚上不早睡的人,心里都有一点些情绪。最令Water印象深刻的是在一个深夜,有位客人已经喝到面红耳赤,他坐在吧台前,手里端着鸡尾酒大口畅饮着。
这特别的行为引起了Water注意,遂上前搭话,从含糊不清的吐词中得知,男士是位心理咨询师,平时工作中接收了客户太多的负面能量,哪怕是“垃圾桶”也不是钢筋混凝土做的,迟早会被撑破。
“我就听他倾诉关于他生活和工作的烦心事,给心理咨询师做心理咨询,这感觉很奇妙。”在这位男士抒发完情绪后,Water送了他一个卡通杯子,希望能让他开心一些。
Water很欣赏电影《摆渡人》里面梁朝伟饰演的酒吧老板,我们不能因为今天很糟糕而惶恐明天,相反,今天够糟了,那明天就会更好。
无论是作为一个00后,还是身为调酒师,他都是这样告诉遇见的每一个人——要相信第二天总会有好事发生。
凌晨3点,十个小时前擦身而过的路人已经进入梦乡,这时的深夜工作者们陆续回家。
如果要给深圳调一杯带有都市风味的鸡尾酒,Water的选择是“早C晚A”,一款有着咖啡因与乙醇交融的独特味觉。
日咖夜酒,这是属于大部分深圳人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工作状态需要靠咖啡切换,酒精则是互道晚安的对象,让人上瘾,也让人所向披靡。
凌晨4点,回到出租屋,用一顿简单的早/晚饭结束忙碌的一天。
回家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但凌晨的通勤总有难以抵挡的困意,“熬夜是这项工作的门槛之一,刚开始会不适应,但慢慢找到工作节奏后,你会习惯。”
谈了恋爱之后,Water并没有搬到酒吧提供的宿舍,而是在距离福田不远的龙华区某城中村里租了一套带阳台的大单房,这里的房租比下沙低了不少,加上平时偶尔做一些兼职,俩人在这里每个月能存下不少钱。
对深夜工作者来说,房间的采光远没有隔音重要。相比热闹的市中心,这里的邻居白天基本都出门工作,村里暂时回归平静,而自己也能安稳睡个好觉。
“你真正喜欢这个职业吗?”
当酒吧里新来了几个调酒师学徒时,Water都会问他们这个问题。
其中一位是01年的武汉男生,IT出身,也就是俗话说的“程序员”,按照深圳的年薪来算,是个非常有前途且能挣钱的职业。
“但是我在上学时就想做调酒师,很向往这个身份、这个技术,并以此作为发展目标。虽然工资跟专业预期的有一些差距,但是在这里我找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想接触更多行业里的人。”
来深圳的原因也很纯粹,这里包容不排外,只要保持热爱并努力,各行各业都能在这里做成骄傲的成绩。
通常来说,调酒师也算一种“青春饭”,因为经常熬夜通宵的缘故,大部分调酒师的年龄都在18-28岁,极少数人能坚持到30岁以上。
23岁的Water已经从业四年,没有后悔,也没有不甘,“日本还有很多调酒师,70多岁仍然坚持调酒,他们终生坚持做着这件事,所以我也要shake到70岁。”
一条路走到黑,是他对热爱的事业的执着。这样的观念开始在很多年轻人的身上呈现出来,当事业不再被学历、认知所束缚(当然要合法),那人们身上的可能性将被无限放大。
现在,Water开始慢慢跟父母分享起自己在深圳的经历、在酒吧的见闻,以及认识的同事朋友和凭双手挣到的存款,家人也已放下了曾经的偏见,转而接受了他的职业。
我想,调酒师不是单纯调杯酒而已,而是一群具有创造性的人,他们每天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听不同的故事,制造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