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父爱如山 大爱无言
2008年4月23日那个黑色的晚上,它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中。因为明天清晨要赶到武汉出差,一向晚睡的我在22:00前就关闭了手机,与曼丽正准备上床歇息。突然家中座机电话铃声尖锐响起,电话里传来雷勃急促的声音:“爸爸快不行了,赶快回来!”这个消息犹如晴天一声霹雳,惊得我们目瞪口呆。我们开着车慌忙赶至市区一中初中部,只见家门口台阶前还聚集着很多老师在那里议论纷纷,一见我和曼丽的到来,连忙告诉我们:“你父亲已经送医院了!”我让曼丽在家陪伴妈妈,就乘出租车往市人民医院赶,还未走到父亲抢救的病室门口,就听见父亲很大的鼾声,一种不祥之感顿时涌上心头,41年前祖父去世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来到父亲的床前,父亲处在深昏迷状态,鼻子插着氧气管,值班医生正忙碌地为父亲安装呼吸与心跳监视仪。雷勃和爱珍告诉我:已经做了CT检查,脑室内大面积出血,医院下达了病危通知书。我们看着父亲慈祥的面容,盼望着医学奇迹的出现,祈祷父亲能够顺利熬过这一关。不料零时刚过,父亲病情恶化,监视器反映呼吸心跳出现紊乱,生命之火正在缓慢熄灭,到0时16分,心跳呼吸停止,医生采取急救措施,可是回天无术,父亲在短时间恢复微弱心跳后,到0时24分,生命监测仪显示心跳、呼吸和血压变成了一条直线。我们不敢相信父亲两小时前鲜活的生命,顷刻之间便陨灭仙逝,他深邃的思想刹那之间就阴阳两隔,顿有泰山崩裂、长城毁损之感!在那孤凄的夜晚,夜色是那么凝重,时间是那么难捱,我守候在父亲的身旁,追忆着父亲为教育事业默默奉献的一生,回忆起与父亲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一幕幕画卷顿时浮现在眼前。
(一) 苦乐童年 父亲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人
我幼年记事时,父亲只是脑海里一个模糊的概念。我出生8个月后,就被父母亲送回羊楼洞老家交祖父祖母抚养,在祖父祖母的精心呵护下成长。只记得小时候祖父母曾对我说过,父亲是蒲圻城里的名人,被评选为湖北省教育系统的劳动模范,还受到过毛主席的亲切接见,大幅照片就张贴在城门口最醒目的地方。在我幼小的心灵中,能见到毛主席可是了不得的人,因此父亲成了我幼年时崇拜的偶像。家里有一张父亲的铜版像片,我就像供菩萨似把它粘贴在靠床铺的墙上,以便能够日夜端详。记得有一次到蒲圻,父亲牵着我的手走在城关“一条龙”的大街上,周边父亲的同事逗我:“大毛,你长大最想做什么?”我脱口而出:“像爸爸那样,当教导主任!”同事们被逗得哈哈大笑。童言无忌,可见当时父亲在我心中的地位。父母亲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到羊楼洞和我们团聚,在我的印象中,父亲高高的个子,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很高的发际上有一头向后梳的花白的卷发,在羊楼洞那个古老闭塞的小镇上很引人注目。过春节是我们兄弟俩最高兴的日子,父母亲双双回家探亲,不仅从城里给我们买来新衣服,带来各式新玩具,而且父亲亲自下厨给我们做好吃的,调制好的肉丸子下油锅一炸,满屋飘香,馋得我们直流口水,肉丸子刚捞起锅,我和雷勃就凑上前去,东抓一个西摸一个往嘴里塞,肉丸子还未炸完,我们就吃了个半饱。那时候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景象,至今都令我回味无穷。
雷振声(右)和余渭莲(左)伉俪情深
我5岁那年,就遇上国家三年严重困难时期,而我们正是长身体需要营养的时候,却经常粮食不够吃不饱 肚子,父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一来怕我们营养不良影响身体发育,二来怕老人这样下去拖垮了身子骨,就找关系把我们兄弟俩送入县直机关托儿所。在困难时期这里的条件是最好的,大部分是县直机关领导干部的子女,除有白米饭吃外,每个星期还加餐吃两次肉。为了使我们熟悉新环境,在没有入园之前,父亲就亲自带着我们兄弟俩到托儿所到处转了一圈,到这里骑骑木马,到那儿坐坐摇船,参观宽阔教室和整齐寝室,五颜六色的玩具看得我们目不暇接,总之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有趣。父亲为教育事业呕心沥血,很少有时间顾及我们兄弟的生活起居,此时才显露出他慈爱的一面。
就在我准备入园体检时出了问题,在蒲圻县医院透视检查时发现我肺部有阴影,联想到母亲曾经有过肺结核病史,父亲非常着急,深夜乘特快火车到武汉去复查。我依稀记得,火车当时没有卧铺,父亲扶我在座椅上躺下,用大衣帮我盖上,在车轮撞击钢轨有节奏的隆隆声响中,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父亲一直陪坐在我身旁直到天亮。我当时是那么瘦小与胆怯,在陌生环境和纷扰的人群中,父亲在我眼里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和“保护神”。第二天到达湖北医学院附属医院作透视复查,一个闪光发亮的金属机器对着我的胸脯上下左右移动,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父亲非常高兴,带我到武汉长江大桥去参观,大桥在我眼中是那样高大雄伟,宽阔的桥面上车来车往,桥底下火车呼啸而过。父亲带我走进桥头堡大厅,一组雕塑屹立在大厅中央,建桥工人头戴柳条帽,手拿铆枪和铁锤,非常生动和传神。父亲告诉我:“长江大桥有12层楼房那么高,是在苏联专家帮助下建造的。”乘坐电梯登上桥面,桥面非常宽阔,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当时是困难时期,武汉也没有什么零食可买,只记得牛奶冰棒吃了不少。这是我童年对武汉的第一印象,也是我与父亲第一次亲密接触。从武汉体检回来,我和雷勃双双进入市直机关幼儿园,我分配在大班,雷勃分配在小班,在幼儿园园长白阿姨和众多幼教老师的精心照顾下,生活过得非常愉快,度过了那个闹饥荒的年代。
“文革”时期,父亲被“靠边站”,有一天闲来无事,带我们兄弟俩到长委陆水枢纽工程八号副坝游玩散心,父亲告诉我们,这是当时亚洲最大的一条黏土坝,它庞大的身躯挡住了陆水湖水,保护着堤坝下面的农田和京广铁路。当时人小看东西也觉得大,当我和雷勃站在大坝上看到湖面时,不由得惊呆了,那碧绿的湖水就像大海一样宽阔浩渺,远处的群山也显得那样矮小,我们不由得发出惊叹!想不到蒲圻还有这样一个宏大的治水工程。这时父亲也露出他童趣的本性,与我们一起下到坝底,拣起一块块片石在水面上打起水漂,看见石片在水面上欢快跳跃,激起一圈圈水波时,我们高兴拍手笑啊跳啊,父亲也在我们兄弟的欢笑声中,暂时忘记了动乱年代带给他的烦恼和忧思。
更多的时候父亲把他的爱奉献给了他的学生和他挚爱的教育事业。特别是对那些家境贫寒的学子,在钱粮上施予慷慨的资助,生活上给予无微不至的关心,在学业上对他们循循善诱,很多寒门学子在父亲的资助和帮助下顺利完成学业,成为国家栋梁之材。汤维炳、邓先英、雷圣诺是我童年接触较多的几个父亲的得意门生,师生关系亲密无间就像一家人,课余他(她)们也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带着我和雷勃到他们教室和宿舍里去玩,记得有一次雷勃跟随他们进教室玩,上课了还撒赖不肯离开而闹出笑话。我们转学到蒲一中后,亲眼见到父亲对“文革”后高中班学生中的佼佼者如李亚莉、雷刚、黄解放、龚益民等同学也是多方培养,钟爱有加。父亲对学生的爱博大而深沉,他教过学生的姓名,到了晚年询问起仍能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并对每个学生家庭背景、性格品行、学识才能如数家珍,知道得清清楚楚。学生们也很爱父亲,每逢节假日,家中总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学生造访,殷殷话语,总使人生出几分感动。父亲对教育的忠诚和对学生的热爱贯穿于他的一生。
“文革”时期,造反派曾给他撰写了一副嵌字联:“振振有词和为贵,声声说教读书高”。借此讥讽父亲信奉中庸之道,宣扬唯有读书高的孔孟教义。现在看来,与胡锦涛总书记提倡的“构建和谐社会,以教育科技立国”的思想不谋而合,实际上这也是他一生为之奋斗而追求的目标,是他一生献身教育鞠躬尽瘁的生动写照!
(二)迷惘少年 父亲是为我拨正人生航向的人
1964年,我在蒲师附小读三年级,那时候我是乖孩子和好学生。随着“四清”运动在全国铺开,父母亲因为要参加社教,比以前更忙碌了,回家探亲的次数也更少了。我与一帮小朋友也卷入那种狂热中,成立了儿童团并自任团长,天天领着儿童团员集合操练,手握红缨枪站岗放哨和巡夜,忙得不亦乐乎。但好景不长,由于羊楼洞镇委会工作人员的疏忽,祖父在解放初期确定成分的存根被丢失,在“四清”重新认定阶级成分时被错定为地主。我和雷勃一下子成为“黑五类”子女,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和鄙视,心理上受到很大的压抑。羊楼洞曾经是著名的茶乡,被誉“小汉口”,可见当年的繁华程度。许多人兴办茶庄发了大财,但那种畸形的买办经济也产生了一批食利者阶层,伴随着那个时代滋生的夜郎自大、贪图享受、心地刻薄、投机取巧的遗毒还影响着当地的民风。小学还未毕业,“文革”红色风暴就席卷而来,正常的生产生活秩序被打乱,泥沙俱下,沉渣泛起,人
雷振声和余渭莲退休后的夕阳红生活照
性中丑恶的一面也逐渐暴露出来。羊楼洞一时乱象丛生,武斗不断,情况非常复杂。在蒲一中造反浪潮也风起云涌,“九一五”造反司令部威名赫赫。父亲被打成“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走资派”,经常被造反派揪斗与批判。学校被迫停课,在小镇上被欺负和冷眼中过日子的我,产生了一种叛逆心理,开始与当地最调皮和最有势力的一帮孩子接近,借助他们的庇护求得自保,借此张扬压抑已久的个性。
在他们的影响下,我学会了抽烟、说黑话、打群架,整天在街上闲逛,功课也日益荒废。祖父在“文革”初期参加街道学习,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突发脑溢血不幸去世后,年迈的祖母根本管束不了我们,在老师的眼里我们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坏孩子”。工宣队进驻学校后,就把我们组织起来办学习班。我的情况被父亲一位老同事叫谢治平(蒲圻六中校长)到蒲圻出差告诉了我父亲,父亲异常震怒,给我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长信,信中的内容大意是:“你要择交益友,现在这帮朋友的不良倾向和毛病对你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作用,要认真改造自己的世界观,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提高自己拒腐蚀的能力。如果不是这样,书读得越多反而越有害,不如早点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虽然当时说的都是“文革”语言,但这封信对我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震撼力,使我陷入痛苦的反思中,毕竟善良本性没有泯灭,我也意识到这样浪荡下去,可能会毁掉我的一生。我把这封信交给当时六中的校长余金发,他在全校师生大会上当众宣读,我也想借此机会时时警诫自己。在父母亲和老师的耐心帮助教育下,我开始疏远这帮朋友,像“苦行僧”一样脱胎换骨改变自己。在学习上奋起直追,在支农劳动中吃苦耐劳,并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有益活动,从一个“问题少年”转变成为先进典型。
我从小就敬畏父亲,他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总是言传身教,身体力行。针对“文革”后期社会不良风气出现的混乱局面,时时告诫我们要拒腐蚀、永不沾,远离那些低级趣味的东西,增强识别和抵御社会不良风气的能力,他形象地比喻说,要像荷花那样,“出淤泥而不染”。他给我们买了很多书籍,如《雷锋的故事》《新儿女英雄传》《欧阳海之歌》等读物,希望我们汲取有益的营养,不断净化心灵。母亲也经常给我们写信,对我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了父母亲的良苦用心,使我们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及时拨正了人生的航向,也为我们今后的成长,奠定了一个比较好的基础。
父亲一生都勤俭节约,对奢华铺张浪费之风深恶痛绝。幼年逃难的经历和青少年时生活的艰辛,在他心里刻下深深的烙印。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要求我们生活上要艰苦朴素,不要与其他孩子比吃比穿,有时候他还把穿过的旧衣服洗干净后,交给裁缝铺改一改给我继续穿,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小孩子谁不想穿新衣服,所以心里总是觉得有一些别扭和抵触。我成年后,父亲对我的衣着穿戴仍有严格的要求,有时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苛求地步。1976年我到武汉铁路司机学校读书,看见那些大城市的孩子都穿得很光鲜时髦,心里十分羡慕,但当时物资非常紧缺匮乏,我在生活费里节约了一儿点钱,托同学找门路搞了几张物资供应票,买了一双火箭皮鞋和一件的确良衬衣,当我兴冲冲穿着这身行头回家后,父亲的脸就阴沉下来,狠狠批评了我一顿,说我有小资产阶级思想,讲究穿戴贪图享受。我满肚子委屈,怎么穿了一双皮鞋一件新衣就是资产阶级思想?不理解父亲背地里还说他是“极左”。1980年我与曼丽结婚,仪式办得十分简朴,房子是临时借颖丽大姐探亲腾出的旧房子,没有敲锣打鼓迎亲举办热闹的婚礼;也没有大操大办宴请亲朋好友,只是家中的亲人团聚在一起,放了鞭炮喝了喜酒就成亲了,这件事还被蒲圻县委当作领导干部子女简朴办婚事的典型事例发了简报。
随着改革开放和综合国力的增强,人民群众告别了“票证”年代,市场供应充足,商品琳琅满目,生活得到极大改善,特别是父母亲退休后去了一趟上海和沈阳,探望大伯父、二姨妈并在那儿小住一段时间后,充分感受了外面世界的气息,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父亲脱掉了常年穿着的老套中山装,换上了比较流行的夹克衫,言谈举止也开朗了许多。我们两小家也有了一定的经济基础,出差到外地看见称心如意的衣服和鞋帽,也挑几样带回孝敬老人。父亲总是嘱咐我们不要乱花钱,买回的新衣服也舍不得穿。父亲去世后,我们整理他的遗物,发现没有几件高档时髦的衣物,我们买回的新衣服大多原封不动一直压在箱底。看后感到鼻子直发酸,父亲就是这样,他一生恪守自己的信仰和生活准则,同时率先垂范身作表率,执着地守望着我们那片浸润着雷家传统道德的心田!
(三)求知青年父亲是我求学道路上的引路人
我们家祖辈就有浓厚的读书求知氛围,经常被人誉为“书香世家”。小时候,父母亲就为我们订阅了《小朋友》《少年先锋报》等读物,这也是我经常在同龄小朋友面前夸耀的资本,这些读物为我们兄弟俩学识启蒙和开阔视野发挥了极大作用。从小学起,我在祖父和父母亲的督导下,学习比较刻苦认真,各科成绩名列前茅,特别是语文成绩更是出类拔萃,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讲评。
“文革”爆发后,学校被迫停课,近两年后又开始“复课闹革命”,升学到羊楼洞中学读书(即六中)。在初中学习阶段,由于受“左”倾思潮的影响,上学时间大部分都在开荒种茶和下乡支农。剩下一点学习课程除数学、语文等科目外,还开设有“工基”“农基”等务工务农的实用课程。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基础知识基本上成为空白,英语基础很差。
父亲雷振声孜孜不倦地读书学习
1971年底,为了我们兄弟俩的前途考虑,父亲把我们转至蒲一中读书,来到蒲圻第一天晚上,瞧见父亲正在新落成的教学楼(俗称飞机楼)排新学期课程表,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父亲办事就是这种风格,亲力亲为,认真负责,一丝不苟,对我参加工作后人生的历练产生了深远影响!
在高中学习阶段,论语文成绩我是班上的尖子生;英语由于学习方法对头,加上饶发清老师的精心辅导,成绩提高很快,并当上英语课代表;数学则由于初中基础不牢,高中课程学习起来有一些吃力,优势不显,成为我学习上的短板。父亲找来很多数学课外辅导书,帮助我理解公式,解析难题,加强数学知识的连贯性和系统性训练,对数学成绩提高很有帮助。政治则由父亲亲自授课,他讲课深入浅出,生动传神,非常有感染力。在父亲的培养下,我的哲学和唯物辩证法课程打下扎实的基础。正因为在高中阶段文化和自然科学知识系统地学习,使我以后世界观的形成和掌握正确的思想方法受益匪浅。
父亲读书爱书更喜欢藏书。父亲一生简朴,家中几乎没有什么陈设,还是我们结婚时父亲才增添了几件像样的家具。但家中几个书柜都装满了排列整齐的书籍,有中外名著、诗词散文、古文典籍、政治经济、传记杂文、军事考古、历史地理及各类工具书,长年订阅《名人传记》《炎黄春秋》《随笔》等多种期刊杂志。到了老年后,经常去旧书摊淘书成为他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常常带着小板凳在旧书摊上聚精会神看书选书,一坐就是半天,往往淘到一本好书,回到家中现宝似的拿给我们看,像抱个金娃喜滋滋乐半天。父亲一生博览群书,涉猎百家,知识非常深厚广博。他经常对我们说,不光要多读书,还要会读书,要把书读活,经过充分消化后变成自己的东西,并能灵活运用。不能食古不化,变成“书呆子”,而且形象地把这类人称为“废纸篓”。
父亲有非常好的记忆力,他把书的目录和主要章节浏览一遍后,就能记住这本书的基本内容,而且能够融会贯通,运用自如,信手拈来,所以父亲查阅典籍运用资料的能力惊人。有时候我们某个历史典故或某个生僻的问题不够熟悉与了解,眨眼的工夫他就找来相关参考书,引经据典,来龙去脉,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很多饱读诗书的老学究都很佩服父亲在这方面的本领。父亲爱书读书的习惯对我们影响至深,有时候到外地出差,每到一个城市,逛书店选书买书成为我们兄弟俩共同的爱好,家中都有数量不菲的藏书。父亲对书籍的分类、整理、应用都给我们有益的启迪,徜徉在书的海洋中,除给予我们知识外,还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欢乐!
听祖母多次谈起,父亲从小就十分聪颖,但抗日战争时期,国破家亡,父亲13岁就随祖父祖母离开家乡四处逃难,先后流落到崇阳山区,湖南长沙、泸溪,江西的修水、渣津等地共八年时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有时候连温饱和生命都难以保证,生活非常艰苦。在祖父的严督下,先后在难民小学、初中完成学业,每次大考都名列榜首。到抗日战争结束逃难回来后,原祖业都毁于战火,房无一间,地无一垅,没有任何生活来源,祖父只好带上一家人到崇阳投靠舅舅家。
因为生活窘迫,寄人篱下,父亲报考了当时不收学费、由国家包食宿的湖北师范学校,中师毕业后,分配到蒲圻城关小学当了教员。解放后,由于父亲工作勤奋,才华出众,不久就被任命为小学校长。因为工作需要,1952年又被调进蒲一中当语文老师。蒲一中强手如林,大部分教师都是华师等名牌大学毕业,哪能瞧得上这个中师毕业的普通教员。父亲一方面刻苦自学,用四年时间函授了华师大中文专业全部课程并顺利毕业;另一方面在教学中不断总结经验,注意汲取各方面最新的知识。“台上一分钟,台下百日功”“要给学生一瓢水,教师必须有一桶水”是他的座右铭,他每月从有限的工资收入中挤出一部分钱,大量购买文学、历史、地理、政治理论、科普丛书,以扩大知识面。在不断进取努力中,父亲很快脱颖而出,令周围同行刮目相看,不久就担任了语文教研组组长。1955年就担任了教导主任职务,成为学校分管教学的“顶梁柱”。1977年党中央“拨乱
雷氏四兄弟左起:雷诤声、雷驰声、雷昭声、雷振声
反正”打倒“四人帮”后,被任命为分管教学的副校长。蒲一中在“文革”前,就成为咸宁地区屈指可数的重点中学,教学质量、师德校风、 高考上线人数在咸宁地区7个县中名列前茅。父亲不仅在教学管理上颇有建树,还亲自承担政治课的教学,取得了瞩目的成绩。1980年、1983年蒲圻县和咸宁地区分别成立政治课教学研究会,父亲都当选为会长。在我转学到蒲一中读书与父母亲一起生活短短一年间,在我的记忆中,每当夜幕降临,家中小书房很晚都亮着灯,父亲总是聚精会神地伏案阅读报纸和书刊,剪辑各种报纸中的资料,并装订成一本本资料备查。父母亲一生刻苦学习,勤奋工作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我们5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在“文革”的动乱年代和知识青年下乡的滚滚浪潮中,我们丧失了宝贵的系统学习机会。1975年经过生产队和公社推荐,我被武汉铁路司机学校录取,学习内燃机车驾驶,父亲为我准备行装,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有一技之长。毕业参加工作后,一直以父亲为楷模没有放松自学,1987年经单位推荐和入学考试,参加了湖北经济管理干部学院企业管理大专班的函授学习,在学习的课程中,《高等数学》成为很多数学基础不牢同学们求学道路上的“拦路虎”,为了逾越这道难关,我每天下班后,顶着“三伏天”炎炎酷暑,骑着自行车赶到蒲纺技校听江老师的数学辅导课,重新温习了初中和高中数学的全部课程,为学好《高等数学》打下坚实的基础。在大多数同学纷纷落榜的情况下,我的《高等数学》科目考试取得优异成绩,其他各科成绩也位居前列,并于1989年顺利毕业取得大专文凭。系统学习了企业管理方面知识后,我的工作能力也得到大幅度提升,得到蒲纺各级领导的赏识和群众的肯定,1995年被提拔为蒲纺针织一厂副厂长。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没有当初这一步的跨越,就没有我以后在企业管理实践中展示自己才智的广阔舞台。没有父亲在我求学道路上的一路指引,就不能达到胜利的彼岸!
自我和雷勃成家立业,光阴荏苒,斗转星移,韶华易逝,我们已经步入中年,经过多年的打拼,在事业和经济上都有了一定基础。经过世事的磨砺,心态也日趋平和。父母亲年事已高退休在家,除锻炼身体外,父亲看书学习,关心国家大事;母亲则吟诗填
父亲雷振声晚年仍手不释卷
(四)步入中年父亲是我们亦师亦友的人
词,颐养情趣。随着雷光外出求学,我和曼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父母,每逢双休日,只要抽得出时间,我们就会下山帮父母做清洁卫生,做一顿可口的饭菜,大家团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茶余饭后则聚在一起谈天论地,上下五千年,纵横两万里,都是我们谈论的话题。记得有一次我们谈到,周总理为什么没有成为中国革命的领袖这个话题?父母亲对周总理的胆略智慧、道德情操、人格魅力都非常推崇,而且大革命之初一段时间内,周总理在党内的地位都高于毛主席。我对此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在当时中国处于半殖民半封建的社会,中国工人阶级的力量并不强大,所以在大革命之初,很多次在大城市举行的起义都以失败告终。毛主席走以‘农村包围城市’这条中国式的革命道路,中国革命就其性质来讲,是在进步知识分子和工人阶级中坚力量领导下的农民革命。毛主席成为中国革命的领袖是历史选择的必然结果!”父亲听了以后表示赞许,认为我能独立思考一些问题,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但个别问题也有与父亲意见相左的时候,由于各人所处的时代不同,生活经历和从事职业的差异,观察问题的视角存在多面性,难免会出现一些不同的看法。记得有一次从深圳出差回来,与父母亲谈在深圳特区和沿海城市的一些见闻,提到我国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存在的一些弊端,要借鉴资本主义国家经济运行规律和管理方式时。父亲听着就不高兴了,在一些问题发生了争执,父亲勃然大怒,说:“你以为到沿海转了几圈,就懂得多少资本主义,我要是你的支部书记,就要开除你的党籍!”在改革之初,像父亲这一代很多老知识分子,受党的教育一辈子,对社会主义经典教义坚信不疑,对他们曾献身的事业忠心耿耿,并全力去维护和捍卫它。对社会大变革时期出现的一些新思想、新问题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父亲不是固执己见之人,他订阅了《半月谈》等多种刊物,并通过电视报纸等新闻媒体,细心了解大变革时代出现的各种社会现象,研究走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理论中的新论点、新成就,做到与时俱进。俗话说“多年父子成兄弟”,父亲慢慢与我们磨合并达到心灵上的融合,很多观点和看法逐渐趋同,父子之间就像朋友一样,无话不谈,亲密无间。
1995年羊楼洞雷氏家族修谱,修谱的主持人雷敬谈先生非常敬佩父亲渊博的学识和在社会上的影响力,联合乡谊一起邀请父亲出山参加修谱。父亲也乐于公益事业,积极为他们出谋划策,同时还广泛发动居住在外地的雷氏族人参与其中。或捐款,或撰稿,或贡献才艺,为修谱题词献画。父亲也改变多年疏于动笔的习惯,亲自撰写反映羊楼洞沧桑变化的文章《解读羊楼洞》;为“将军庙”重修题写碑文《重建羊楼洞将军庙功德碑序文》。在修谱的过程中,父亲还研究了雷姓始祖的起源、迁徙、发展的历史,并与上海的大伯父多次切磋。我们受父亲的影响也参与其中,帮父亲打印文稿,整理资料。我在外地出差,发现书店如有中国姓氏文化方面的书籍,就立即买回来送给父亲作为参考。在这个过程中,也扩展我的知识面。雷敬谈先生对我还非常推崇,认为我是羊楼洞雷氏家族中的后起之秀,并要我拿出自己的作品。我也拿起已经生疏的毛笔,练起了书法,不负众望敬上《谏太宗十思疏》蝇头小楷作品和“溯根求源,认祖归宗,发扬光大,振兴家乡”的题词。
2006年夏季来临,父亲的居所因为学校初中部与高中部分家,生活供电线路的变压器容量不够,造成电压下降,家中的空调、电风扇都无法使用。父亲不耐炎热,皮肤发炎刺痒难忍。我和曼丽看到此情形,力邀父母亲到蒲纺避暑度夏。父母亲欣然同意,收拾行装来到了蒲纺,这是我们成家后与父母亲朝夕相伴的一段难忘时光。我们家位于桃花坪中心地带集团公司办公楼机关宿舍院内,四周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和树木,植被繁茂,气候凉爽。父母亲在避暑之余,也看书写字,与亲朋好友互通信札,日子过得比较闲适。有一天父亲忆起年轻时读过一篇朱熹《四时读书乐》的诗词,内容已经记得不全,很想把这首诗找出来重新温习一下。但大陆很难买到朱熹的著作,我利用家中电脑在互联网上搜索,居然在台湾东吴大学网站上搜索到这篇诗词并附有讲义和注释。父亲看到后非常高兴说:“真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父亲是查阅资料的高手,但在科技时代和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今天,面对着互联网强大的搜索功能,感到十分神奇,也感到传统方式已经面临着信息时代巨大的挑战。父亲对观察新事物和科技发展新成就有浓厚的兴趣,看见我在电脑上写文章快捷方便,能随时修改、删减、复制不留痕迹,并能永久保存,打印成文档也非常漂亮,不由发出感慨说:“我要是年轻10岁,就一定要学会电脑。”父母亲在蒲纺一共度过了两个夏天,父亲在逝世前还曾说:“今年要早点到蒲纺去,准备在那儿写点东西。”他已经把自己的换洗衣物和毛巾在手提箱中叠放整齐,随时准备动身。没想到就在他前往蒲纺度夏的前夕,父亲与我们竟成永诀。世事难料,每想到此事,都唏嘘不已!
2005年工厂改制完毕后,我忙里偷闲,到赤强驾校学习机动车驾驶,考取了小车驾驶执照,又买了一辆到期报废小车,经过整修后作为自己代步的交通工具。有了这样的条件后,为我们全家的出行提供了方便。逢双休和节假日,我会驾着自己的爱车,载着父母亲到附近风景点出游。龙佑温泉、五洪山庄、陆水大坝、玄素溶洞等处都留下我们全家美好的回忆。我还爱好摄影,为他们二老留下一些珍贵的镜头。记得在父亲逝世前一个星期,我和曼丽带着父母亲到龙佑温泉度假村游览,当我们漫步在度假村风景如画的林荫道上,父母亲的兴致非常高,父亲还饶有兴趣地问这问那。我们进入温泉区,在绿茵花丛中小憩,在我们的怂恿下,父亲躺上靠椅,舒展一下四肢,无限感慨地说:“何处觅曹公,这里就是大观园呀。”
看见父亲年事已高,我很想把他写的文章、历史照片、音像资料收集起来编成一个专辑,存入电脑刻制成光盘保存,以便给我们及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父亲总是婉言拒绝。父亲一生淡泊名利、不受拘束、但对母亲《挹翠楼吟草》诗集出版却倾注了大量心血,亲自校勘、注释、编排、付印,在父亲的努力下,凝结母亲大半辈子诗词创作成果的诗集终于面世,封面设计、印刷质量、装帧排列都堪称一流,满足了母亲的心愿。这就是父亲做事的风格,他一生总是默默燃烧自己,照亮别人,倾情奉献,不求回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就是他的人生座右铭。
左起张宪华、二姨妈余渭英、母亲余渭莲、三姨妈余渭英
2007年沈阳的二姨妈、荆门的三姨妈来赤壁团聚,对三姊妹的 再次重逢,父亲对她们的生活起居作了精心的安排。作为小辈的我们也非常尊敬两位姨妈,为了使两位姨妈在赤壁过得愉快,在工作之余,我们陪着姨妈参观赤壁古战场,游玄素洞,泡龙佑温泉。同时选择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在蒲纺家中举办了一个家庭聚会。父母亲和两个姨妈及雷勃爱珍都参加了,想到机会难得,特请报社记者范琼英作了全程摄像。大家都作了即席发言,演唱了歌曲。特别是父亲声情并茂地谈到与姨妈两家之间的交往与友谊,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的历程,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资料。父亲去世后,我请朋友把这些影像资料作了剪辑,伴随着刘和刚一首《父亲》深情地演唱:“想想你的背影,我感受了坚韧;抚摸你的双手,我摸到了艰辛。不知不觉你鬓角露了白发,不声不响你眼角上添了皱纹。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听听你的叮嘱,我接过了自信。凝望你的目光,我看到了爱心。有老有小你手里捧着笑声;再苦再累你脸上挂着温馨……”此刻镜头中父亲的音容笑貌闪现在眼前,恍如生前,我们看后无不动容,泪如雨下!
可惜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太少,只能撷取记忆中支离破碎的情节;只叹我的笔太笨拙,不能完整清晰勾勒出父亲的风采和神韵。父亲是一座山,他蕴藏的丰富矿藏还要我们不断地挖掘和开采;父亲是一条河,流淌的是他对赤壁教育事业默默奉献和对广大学生饱含深情的爱。父亲逝世后,他的得意弟子时任湖北省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龚益民在灵堂撰写了一副挽联:“三尺讲台五千弟子桃李满天齐俯首,两袖清风一世名士楚地隐日共悲哀。”对父亲的一生作了高度概括。斯人已逝去,风范将长存!可以告慰父亲的是,我们牢记您的嘱托,清白做人,读书传家,愿父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雷家的后代将传承您的风范,在今后的岁月中不断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