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思文是一家公司老总,管着四五百号人,平时很风光,很威武。不过这些日子他却威武不起来了,整天魂不守舍的,晚上常常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身体眼瞅着越来越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事情并不复杂,纪委接到了很多举报,都是关于贾思文的,于是进驻公司调查。
贾思文一下就慌了,他做的那些事如果全都查出来,估计能把牢底坐穿。他的心情糟透了。
很多人开始疏远贾思文。搁以前,无论办公室还是下了班回到家,找贾思文办事的人排成队,现在连个人影都没了,用门可罗雀来形容太贴切了。他的应酬也越来越少,已经没人请他吃饭了。大忙人一下清闲起来。
星期天下午,他无事可做,一个人在家里看电视。一百多个台,他换了五遍也没找到一个可心的节目。贾思文叹了一口气,眯起双眼准备打个盹。
迷迷糊糊中他走出家门,上了一辆出租车,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转来转去,最后竟然来到了西郊。
路的南边有几排平房,和一个高高的烟囱,这里是整座城市的终点站——火葬场。
贾思文看了看门口的牌子,连说了几声“晦气”,然后催促司机赶紧离开。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
前面,有一大片树林。贾思文想撒泡尿,就下了车,让司机走了。
树木有十多米高,虽然树叶都掉光了,可是视野还是很差,透过树枝的缝隙看出去,只有黑乎乎的天,让人压抑。
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流过,岸边石头奇形怪状,水面上笼罩着浓重的雾气,在树木阴影的映衬下显得飘渺而神秘。
树林里一只鸟叫了起来,那声音长一声短一声,古怪而单调,嘎……嘎……嘎……
这声音听上去很熟悉,正是这几天一直在他家楼下鸣叫的那只鸟。
鸟全身呈黑色,总是躲在黑暗深处,叫声单调、沙哑而深邃,仿佛来自另外一个世界。老人们说,这种鸟不吉利,是叫魂鸟,它一叫就会有人死去。贾思文有点怕它。
那只鸟叫了两声之后就再也没动静了,可能是飞走了,也可能是睡着了,或者躲在一片树叶的后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贾思文。
贾思文撒完尿,提上裤子,刚要返回路上,却看见一条羊肠小道,一直伸向树林的深处。贾思文鬼使神差地顺着它走了进去。
天上悬着很多黑色的云。
树林里暗极了,但是贾思文隐约能看见那些树,光秃秃的,像一具具干尸。
地上布满了深深的坑穴,不知道是谁挖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好像是一些刚刚挖好的坟坑。
贾思文不知道这个树林有多深,越走越害怕,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紧紧抓在手中。
突然,他听见林中有响动,抬起头,看到一个毛烘烘的东西。
前方二十多米处,一棵树的后面露出一个动物,长得很怪,猛一看像是狐狸。
它身子前倾,前爪离开地,呈半直立状,好像要站起来;皮毛是褐色,和树皮的颜色很接近;没有耳朵和尾巴;眼睛很大,大得有些恐怖。
这肯定不是狐狸,但贾思文说不出这是什么动物。它静静地看着自己,那双夸张的眼睛里包含深意,好像要看穿贾思文的心思。
他捡起一根树枝,大步朝那东西走过去。尽管他的表情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怕。
那东西一动不动,冷冷看着。
越走越近,贾思文脚步慢下来。这时,突然感到脸上一凉,抬头一看,漫天的雪花洒落下来。
他在离那个东西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不敢再前进了。
他和它对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贾思文决定吓吓它,于是大声喊了起来:“嗷!嗷!嗷!”同时,树枝用力击打在身边的树干上,发出“嘭!嘭!”的响声。
那东西竟然无动于衷。
贾思文又举起手里的树枝投过去,打在了它旁边的树干上,那东西连头都没扭一下,继续直视着贾思文的眼睛。
他有点慌了。
突然,那东西抬起一条前腿,不对,更准确地说,应该说它抬起了一条胳膊,因为它的姿势太像人了。
贾思文感觉它要攻击自己了,于是举起手中的石头猛地砸过去,竟然准确地打中了那个东西,它缓缓倒到了地上。
它的脑袋已经碎了,血淋淋的。
贾思文小心地跨过去,继续朝前走,终于,看到了依稀的灯火,于是飞快地奔跑起来。
那光很远,走着走着,灯光竟然消失了,他感到很奇怪,但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只有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好长时间,那光又出现了。
这时,贾思文已经跑出了树林,他看到了一条街道,两旁是一些店铺,不过好像停电了,里面闪烁着幽暗的烛光。
有一些人在街道上走来走去,他们的脸色都显得有些苍白,表情也木木的。
贾思文感觉这是一个小镇。为了核实一下,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老婆的电话。他老婆是城管,正好管西郊这一片,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于是他问:“环城西路旁边有一大片树林,你知道吧?”
“知道。你跑到那里干什么?”
“穿过这片树林有一个小镇你来过吗?”
“你做梦呢吧,树林那边是一片坟地,哪有什么小镇!”
贾思文惊愕地四下看了看,陡然感到这个小镇鬼气森森。
老婆肯定弄错了。如果这个小镇只是出现在他的视野中,说它是个幻影,那还有可能;现在,他已经脚踏实地走进了这个小镇,它怎么可能是不存在的呢?
贾思文一边慢慢朝前走,一边继续观察着街道上的人。
他渐渐看清,这些行人并不都是穿着现代服装,有人竟然穿着古代的衣服!难道这里住着一个拍古装戏的剧组?
突然,贾思文脚下滑了一下,差点摔倒,弯腰查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条街道上,到处都扔着血淋淋的器官,不知是人身上的,还是动物身上的,由于被行人踩,被车轮轧,很多都变成了血饼。
太恐怖了,贾思文想找个人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
他小心翼翼地迈过一个个血饼,走了一段,发现有一家店门口挂着灯笼,幽幽地亮着。
他看了看牌匾,是一家鞋店。可惜,大门锁着。他趴在窗户上朝里望去,想看看有没有人。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吓死。
货架上都空了,所有的鞋子跑到了地上,一双男鞋搭配一双女鞋,一对对在地上跳着舞……
“闹鬼了!”贾思文大叫一声,逃离了鞋店。此时,他的脑袋已经空了,不能思索了,像个木偶,机械地往前跑。
道路两旁店铺林立,一扇扇门都是黑洞洞的,看不见一张脸。
但是,他感觉到,很多人都躲在角落里窥视自己,他们面容模糊,表情不详。
这个地方太诡异了,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可是贾思文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想打一辆车,于是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车没找到,却发现一个女人迎面走来,这人竟然是张妙凤!
张妙凤是贾思文的情人,一直想和他结婚,可是贾思文有老婆,老婆的父亲还是个大官儿,他不敢提离婚,于是找各种理由搪塞情人。去年七月七日张妙凤彻底绝望了,喝下一整瓶安眠药自杀了。
她怎么来到这里?她到底是人是鬼?
“小凤!”贾思文大声喊她的名字。
奇怪的是,情人竟然没有回头。
他跟她只有几米的距离,她应该听得很清楚。
“小凤!”他又喊了一声。
对方猛地停下了脚步,但是没有回过头来,而是微微转了转脑袋,似乎想确定是不是在喊她。
“小凤,是我,思文!”
这次她听清了,可是她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突然加快了脚步。
贾思文看着她,她眨眼间走进了街边一家酒吧。
那家酒吧的门窗上画着奇形怪状的图案,屋檐遮的很低。
这是怎么了?情人竟然不理自己了,贾思文快步跟了进去。
酒吧的面积很大,但是没有一个顾客,所有的桌椅都空着。
店里同其他店铺一样,点着很多蜡烛,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它们都在摇摆不定。
吧台站着一个侍应生,穿着粉红色制服,扎着领花。他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张妙凤呢?
梦魇一样的现实已经让贾思文不再用正常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他弯下腰,俯在地上扫视了一圈,除了桌子腿就是椅子腿,没有张妙凤一点影子。
他径直走向那个木头人。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木头问。
“一杯啤酒,廊雪。”
“请稍等。”
木头把廊雪啤酒递给贾思文的时候,他问道:“你看没看见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没有。”
贾思文根本不相信木头的话,他坐在高脚凳上一边喝酒一边四处张望。
刚才那个女人突兀地出现了,她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看窗外。那条深紫色的发带,那副浅灰色的近视眼镜,那条古铜色木制项链……他太熟悉了!因为那些东西都是他俩一起买的。
不过,贾思文这个角度看不到女人的正面。
他试探地叫了一声:“是小凤吗?”
她慢慢转过头来,竟然是一张陌生的脸!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他不自然地说。
女人毫无表情地看着贾思文。
贾思文尴尬地转过头来,发现木头也在看着自己,对方的表情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贾思文感到这家酒吧鬼气森森。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他只好低下头,心烦意乱地喝那杯啤酒。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看到吧台底部有红色的液体慢慢流出来。
毫无疑问那是血。
木头笔直地站在吧台里,那血就是从他脚下流出来的……
贾思文吃惊地看着他。
木头的脸色越来越白。
贾思文跳下高脚凳,颤颤地说:“你怎么了?”
木头怔怔地看着他,沙哑地说:“没怎么啊。”
贾思文惊骇地问:“你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木头抬起右手,食指和拇指围成一个圆,然后迅速打开,食指向蜡烛烛芯弹去,火苗跳了一下,一段燃尽的芯灰掉下来。他轻轻地说:“我们都是冤死的。”
接着,他抬头看着外面说:“你看这个老头,他一九八九年死于械斗;那个穿花袄和绣鞋的女人,一九四八年死在乱棒之下;还有穿囚服的那个,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他明朝初年死在大狱里……”
贾思文不关心这些,他用讨好的口气试探地问:“我迷路了,想打车,可是一辆车也见不到,请问,我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木头打量了一下贾思文,说:“要想走,得先把你的良心留下来。”
“我的良心?”
“对,这世上有善心、有衷心、有孝心、有爱心,还有恶心、贪心、花心……总共一百三十六颗心。你的良心变质了,必须摘下来,扔到大街上,让行人在上面踩来踩去。”
贾思文后退几步,猛地转过身,逃了出去。
有几个人立即从不同的方向朝贾思文走过来,他们正是那个死于械斗的老头,那个被乱棒打死的女人,还有那个瘦骨如柴的古代死囚……
贾思文寻个空当,撒腿猛跑。他不时地踩上一个血淋淋的器官,几次差点摔倒。
街上的行人全都转过身,紧紧盯着他,直挺挺地包抄过来。
贾思文感到自己跑不掉了,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一个女人的手掌一下拍在贾思文的肩膀上:“咳,醒醒,喊什么呢?又做噩梦吧?”
是贾思文的老婆。
贾思文揉了揉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嘭嘭嘭”有人敲他家的门。
贾思文起身去开门。
进来的是两名警察,一双银色的手铐铐住了贾思文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