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迪格尔·萨弗兰斯基的《海德格尔传》以学术的严谨态度回顾了这位思者一生的思想和命运。由于我对海德格尔的思想了解甚少,阅读此书时遇到诸多瓶颈。但德国和欧洲近现代思想政治史事穿行其中,对理解海德格尔的思想有颇多助益。在阅读时候,不得不佩服作者深厚的哲学功力和渊博。
那个在麦氏镇教堂打钟的男孩,在黑夜中拢了拢烫手的烛泪,为了使得这微弱的光芒持续地再长久一些。蜡烛终于还是熄灭了,世界整体倏忽在他面前显现,男孩和世界一起遁入了黑暗和虚无中。男孩向下坠落的心失去根基,他孤独地同黑夜成为一体,我脑海里刻下了这样一幅永恒和清晰的画面。
在书中,年幼的他未曾被理解为一个孩子而出现过,因为他的身上已经深深刻下了思者的标签,海德格尔被拥有了一个沉重的童年。以至于最后,看到这背负一生思的重担的老人,在邻居家看着球赛由于过于激动而打翻了桌上水杯的时候,在被策兰拒绝一同照相十分坦然的时候,我潸然泪下。——最终,他变得柔软和明媚起来,他仿佛此时才被自己和世界应允成为一个孩子。穿过高大的宫门再穿过内院,直到宫殿另一端的花园大门,从这里出去,小海德格尔终于在宽阔的田野上同青草和鲜花一同自由地活着。
使得我惊异的是几乎在胡塞尔为他打开一道意识世界的大门之前,他一直被囿于为宗教辩护的路途之上。在宗教与此在的巨大鸿沟之中,在没有任何前瞻之时,他几乎是一步跃到了生活世界中的此在之上。后来细想,正是由于他一直能够走在思的路途上,这力量如此强大,使得思在思中的发生成为可能,这是一脉相续的。
哲学是个人的还是世界的呢?“什么是自由?”“我不知道这是否算得上自由的体验。譬如在看一朵花开得如此热烈美好的时候,我在它身上移不开眼。意识全然为它所充满,内心升起的平衡的安宁的心境,那时我觉得这便是我对自由的体验了。”看不透老师的表情,或是有些轻蔑吗?又或是极其地严肃?他幽幽地说:“你那只是自己的执着罢了,对花的执着。”我对自由的感觉并非自由的感觉吗?像两座透明的墙壁,我被轻轻一撞便碎落了一地,我几乎只能再把自己去铸成另外的镜面。虽然,海德格尔为自己内在哲学思想推动的政治热情和行动最后失败了,他对传统形而上学的解构、他思的力量却如德尔菲神庙上的箴言“人啊,要认识你自己”一样的永续不绝。他源于自我的存在概念虽然仿佛一开始是属己的,但最终却对他人产生了巨大的力量。
感受到的自由是属我的,我并未有渡人的能力和意愿,“任何发问都是一种寻求”,正如一开始的初衷,我让哲学在我心中生发的时候都是为我的,只想寻得我的在,那么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就是是无力的。
当海德格尔说,“存在被遗忘了的时候”,当海德格尔把世界建构在此在的情绪为基础的世界中时,世界都是我的样子;当康德把思维当作认识的对象的时候,我是世界的样貌。除了社会和时代的原因,个人的哲学的思考的坚持是否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生命的际遇和结果呢?海德格尔终于被思维被迫和自主地推着自己往思维的虚无中走得更远,他成为了一些人口中的精神的疯子。他在沉思中或许是幸福的,虽然偶尔露出矛盾和困惑的表情。我手捧书本,却只看见一位再也看不到眼前鲜花美丽的老人。在思的道路上苦苦探寻一生,他临终前是否会愿意,如果可以重来的话再踏上同样的道路。又或者是命中注定的永劫回归,因为你就是你,所以试图寻求所谓本真和本己的路途,区别于所谓的常人的路途已经被指明。在这里没有选择的余地。
海德格尔的纳粹热情并不符合人们对一个思想者的期待。雅思贝尔斯和阿伦特的通信中也为海德格尔不坦诚地面对自己道德上的错误而寒心。海德格尔试图回避他曾经是一个国家社会主义者的事实,他也从未承认是自己的哲学内在地推动的他的政治热情。又或者,在寻求洞穴里的居民集体暴动而迎来整个民族的本真本己存在时,具有普适性的世俗道德对与错对他而言已经不太重要,他自有一套自己判断正误的规则体系。这是一种臆测。
“海德格尔可以坐在这块与整个山脉相对的山岩上,长久不动,远远眺望。塞尚曾在此处说过:‘这是世界平衡的瞬间。’”愿他获得这样一种与世界的平衡,洗去现世的思与存在的纠缠。而她,仍旧还在自己的人生中挣扎、徘徊,也只为获得这种平衡。
( 在此在开放的可能性中,我在此。书中说,他似乎想要忘记他曾经充满激情地呼唤:“哲学应该驾驭它的时代。”他想要把个人的本真本己性的孤独的此在,变为德意志民族这个巨大本真本己性,他想让自己的哲学进入历史中,也许就像柏拉图理想国的现实尝试一样。哲学,究竟是个体的还是世界的?“它既是个体的又富有世界性。”——多么冠冕堂皇和置身事外的说法。海德格尔以无聊的情绪、畏惧的情绪来解构实体时,他想要解决的究竟是个人生存体验的困惑,还是面向所有人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