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羊角花开了，在图书馆右边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羊角花开了。看着这长方形的羊角花群，我开始怀念家乡山坡上恣意蔓延，任性妄为的那一片羊角花，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毫无一点儿章法。我觉得，这才是花，有生命，充满野性的花，我打心眼儿里看了就忘不掉的花。
我以为羊角花只有两种颜色，紫色和红色，可师大图书馆边上却有另外两种颜色，玫红带点儿紫、淡粉带点儿白，都不是我记忆中正宗的羊角花该有的颜色。我的家乡有很多羊角花，两种颜色都有，红色比较多，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对面山头红彤彤的一片或者一簇，在青绿的树丛异常显眼。而紫色的羊角花我只在去杨梅峡的路上看到过，在爷爷的柑橘地，而且只有那一片。那时候还小，总问妈妈为什么紫色的羊角花只开在这里，妈妈说是因为喜欢这儿的土地。可是，在这个山谷里，即使开得再多再美，也没有人看得见啊，花不也是应当为悦己者开的吗？还是因为它们太过于清高孤傲，没有贿赂天地的信使，风儿才没有吹起它的种子，鸟儿才不愿衔着花枝去远方。古代的美女王昭君不也是因为这样才无缘面君，哀怨出塞吗？但我更愿意相信，它们不走是因为热爱这片土地，它们开花只是为了绽放自己，完成作为花的使命。我一直觉得，大山里的花是最要自由的，受不住半点儿囚禁。
被囚禁了的花，依旧很美，我却看不见它们开花的喜悦，闻不到它们热烈的芬芳。师大图书馆的羊角花是这样，集大建发楼下的羊角花也是这样，我看着它们，满是心疼，它们开花的样子不该是这样毫无生气，空有花颜。它们应该很想念山谷里纯净的空气吧？想念湿润的泥土，随意摇摆的身姿和任性洒脱的笑容。
我记得，有许多人问我微信头像是什么花，而至今，也没有人一眼认出它来，甚至第一次见到它时，我也不敢相认。那是栀子花，五年前，在上排球课时，我无意间发现，欢喜得不得了，于是拍了下来，当作头像，从未改过。一开始在操场边上看到时，确实不敢相信。因为我所见过的栀子花是有极其浓郁的香味儿的。小时候经常上山挑柴，栀子花树是随处可见的，也经常摘了栀子回家泡茶，只是栀子花却不容易见到，但我总能找到。栀子花看不见，香味儿却极浓，我只要顺着香味儿找，就一定可以找到藏在树丛里的花，但我是绝对不会摘下它的，舍不得。栀子花极纯极白，至今没有找到哪一种白可以形容它。诗人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而栀子花，比雪还要白上三分，更比梅香重一寸，也只有曹雪芹的那一句“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能说上一丝神韵。可是那朵操场边的花，我凑近了使劲闻却没有记忆中的味道，灰扑扑的白，怎么可能是我的栀子花呢？仔细认了许久才确定，却有一丝丝的失望，它在这儿也是不开心的，它不肯开花，不肯释放香味儿，在大城市格格不入，所以才会被当作那些花儿的陪衬，成为花束包装的绿叶。它的花都没有多少人认得，更何况只做点缀的叶呢？
我爱花，小时候也是有想过将来开一间花店，或者，只是在房前屋后种上花。在每个特殊的节日，选上一些花，送给如我一样爱花的朋友，也可以提着篮子走到街角，或卖或送，随我高兴。我只愿对花，倾注最深的爱，不囚禁，不勉强，你愿意开，就开，你不愿意，就不开。花和人一样有感情，强求而来，也不会幸福。
上周连续两天都去同一家店买了鲜花，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慎重地买花送人。小店有点儿凌乱，不像我想象中花团景簇香气缭绕的样子，花店的阿姨也不是我记忆里有着甜美笑容的卖花女。我以为，花店，至少是我走进去专注挑花的时候，有一个甜甜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小姐，您好！我们刚到的花，很鲜……”转头，隐约可见低头在修剪花枝的女子，戴着碎花小围裙，看不清样子，却觉得那样的画面无比舒适。
学校花店的阿姨，也挂着围裙，我却记不得围裙上的图案是碎花，格子还是叮当猫；阿姨也有灿烂的笑容，也会扯着沙哑的嗓子，用浓重方言味儿的普通话喊我“妹妹，你要买什么？”，可我，却依然想不起她的样子。我只深深记得，阿姨端着打包盒噗嗤噗嗤地吸溜面条，满是大蒜味儿的声音；记得阿姨简单粗暴的紧紧抱着我，勒得我不知所措……我知道，阿姨完全满足了一个店员对顾客的热情，可是于花店而言，却总少了点什么。我看着阿姨包装花的时候，呲拉一声，拖出折叠桌子，用力地把需要用的花束一股脑儿扔到桌上，用大钳子粗暴地划拉掉茎上多余的叶子，动作一气呵成，可我却在边上心疼得要命，直叫着：“阿姨您轻点儿，花会疼的，您慢点儿包，我真不急……”阿姨只大声应着我：“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都卖了十三年的花了！”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变。
曾经，我也是有超强破坏力的人，那时候无知的以为，山上开得再艳的花，没有拗回家插起来，都不是我的。所以，那些年，只要看到山坡上哪一簇花开得最好，就一定会攀上丛林，辣手摧花，除了怀里那一抱红艳艳的花，山头只剩一片枝折花落，惨不忍睹。记得有一次，我抱着花盛气凌人地走过田埂时，偶然回头看刚才扫荡过的战场，凌乱不堪，裸露的枝丫像阴森森的白骨，心里害怕极了，跑得飞快，任手中的花抖落一地。那些花像往常一样被我插在可乐罐里，可是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脑海中不停地闪现那个破败的花丛。直到今天，我依然还会想起那时任性的自己，懊悔不已却于事无补。自私的人，为了占有，为了满足内心那点儿可悲的欲望，做了多少错事，伤害了多少人。
城市里有许多花店，花店有各种花，有的花就是生来开给人家看的，人越多，开得越艳，比如玫瑰。可是，我还是希望，无论是在哪里开的花，每一个拥有它的人都能温柔以待。
花为悦己者开，但愿我们都是那个温柔的悦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