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稍稍出点晴,阴郁便被清风瓦解地不知所踪。月光透过两片云的罅隙依偎在阳台深处,佐证爬墙虎的倔强,照亮萤火的归途。这片刻的和谐换来耕云种月的念想。《宏智广抄录》里记载:“耕云种月自由人,田地分明契券真。黄独将看炊做饭,白牛今已牧来纯。镢头活计时时用,物外家风处处亲。禾黍十分秋可望,饱丛林汉着精神。”在这里,“耕云种月”,说的是“耕溪云,种垄月”,溪云是溪涧映出的云影,而垄月,是田垄泛出的月光。
检索到这个词的出处其实不易。古人造词同现代人不同,任何一个能被写进典籍的词汇,一般都是逻辑关系战胜社会关系的迭代论证。现代人凡事图快,生搬硬套,快活一时,容易造成社会关系强撸逻辑关系甚至伦理关系的文化内卷。两相对比,阅历不断丰富以后,人们更喜欢立得住的经得起考验的东西。尤其在这个逻辑混乱、是非不分,绝大多数人都自以为是地假装生活的年代,你所爱、你所喜欢之物有多明媚,你的嘴角就能有多微扬,你就能有多骄傲。
所谓明媚。冠之以女性的柔美,等同于纯净。这里的纯净远远超越涤净铅华、淘洗清尘最大范围的外延。如此,才够得上世间所谓美好的称呼,如此,才是值得你去爱的去喜欢的特殊存在。想到人生的定位。出世入世的区别妙就妙在定位这个介质上。人所处的社会很多时候就是寺庙。除了佛祖,还有菩萨、弥勒、韦陀一干神鬼。山门一开,迎客的是弥勒佛,一张笑脸广结佛缘。弥勒背后是韦陀,抱着棍子,黑脸黑口,专门打人。未被明媚眷顾的我们是韦陀棍棒下的孝子。几多被虐以后,才跟在明媚后头亦步亦趋,逐渐独善其身分道扬镳,最后身体力行地成全了“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这么个更加古老的隐疾。
这个隐疾牵累的东西很多。比如我们常说的启点、轨迹、归宿。明明知道要出发,却不知道到哪里去,或者经历了什么。同等不起嫁的女人一般,过了三十,貌似比二十多岁时还要娇嫩,说话间却就会枯萎。我们知道,北欧人不太喜欢物转星移的流行事物,他们所谓的“high fashion”设计,更像一种人和自然相处的新哲学,他们所追求的,是永恒的生活系统,而不是朝生暮死的商品。然而,北欧土地上的人也是地球上唯一一个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民族。于是,形成一种无法解释的文化现象。丹麦哲学家齐克果曾对人生提出过著名的疑问:“人们用手指挖掘泥土,为的是要嗅出他在什么国度;我用手指挖掘存在,却全然嗅不出有什么东西,我在哪里呢?”
那么,我们在哪里呢?在耕云种月的感召下,我们走出家门,操小路,再走回家,行大道。走着走着就觉得黑暗中唯独自己在发光。却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暗中看着,躲着,厌着。就像电影正在放着,一人打着手电进来,光线所至,无不是惊诧愤怒的脸。电影是梦,人生也是梦。没人喜欢在聚光灯下看电影。既然大家都在梦里,自己何苦总要打扰。既然大家都喜欢黑暗,自己何必一再照耀。世上的灯,总归明明灭灭。而许多人这盏灯已经点亮许久,不知何时熄灭?厚云趁着风开小差的间隙,重新拼在一起,一辆夜行的车因为闪躲无家可归的猫鸣了笛,汽笛震破水汽的凝结阀门,一股脑地全倾倒下来。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