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圣祥

15岁的女孩，17岁的男孩，用502胶水把双手粘在一起，骄傲地出现在父母面前，像是一对勇敢的斗士。

502胶水粘手是什么感觉？我有过切身的体验。那是有一次，我的眼镜腿弄断了，一时又换不了，没办法只好用502凑合一下，结果不小心弄了一点胶水在手上。为此，不舒服了好几天，那一块皮肤里的水，好像都被彻底吸干了，有一种干枯后的麻木感，很想用刀片去刮。我想，僵尸大概就是那么一种僵法。

不惜变成僵尸手，也要紧紧在一起，两个孩子带点傻气的行为，是想要表达他们对爱情的决心，以此守护人生的第一段感情。这段感情在他们眼里，是那么不可或缺，在他们父母眼里，却是彻头彻尾的错误。强烈反对的父母并不会为此感动，反而会愈发怒火中烧，因为那不是青春偶像剧，那也不是别人的女儿。

早恋这回事，在生物学上本是不存在的概念，一个正常的动物，只要性发育成熟，就会按照基因代码的指示，做出该有的求偶反应。生存和繁衍，这是动物世界最大的两个命题。告别饥荒的人类，不再愁吃愁喝；如果有一天，我们对繁衍也没了兴趣，那就完蛋了。

少男少女的早恋，意味着基因仍在完美掌控之中，这是基因的胜利，也是人类的幸运。虽然受制于当下的文化，尤其是父母和学校的反对，其中的大多数，都只能是单方的暗恋，根本没有机会，去真实地练习一番。对于这样的情窦初开，我们却并不批判，也不认为可耻，而是愿意认同它的美好。

只是，暗恋可以，真谈不行。根据概率，暗恋的大多数里，总会有一些幸运儿，遇到你情我愿的情形，并且双方都很勇敢，好比一颗火星遇到了另一颗火星，擦出纯洁的火花。在亲历者本人，这不啻为人生最刻骨最美好的经历，直到临终的一刻，也都可以回味出甜蜜的滋味。

相比之下，大多数的父母并没有这样的幸运，小时候的他们都只是暗恋的大多数，未曾体验过那种美好。尤其是，随着年龄增长，与日俱增的恶俗与不堪，使其能够获得一种本领，迅速生成各种污秽的画面，在想象中无限放大早恋的可怖，于是，不仅坚决投出反对票，而且不惜一切代价，为了一根牙签可以毁掉整片森林。

家里断网，手机没收，克扣零花钱，给对方打恐吓电话，以一切不要脸的方式阻挠。然后，逼急了，还要骂女儿不要脸，还要对儿子招呼耳刮子。两只用502胶水粘在一起的手，如果在电视剧里出现，他们会感动得稀里哗啦，他们会咒骂无情的父母；但当它们真实出现在自己面前，非但不能让他们感到心疼，反而让他们因为威权被触犯而近乎发狂。

谈恋爱影响学习，这是反对早恋上口就可以来的理由。奇怪的是，并没有人真正统计过，究竟是家长反对孩子早恋因而影响他们的学习成绩，还是早恋本身影响了孩子的学习成绩？既然我们谈恋爱依然可以正常工作，为什么谈恋爱就一定会影响学习呢？早恋对学习成绩的影响，本身可能好也可能坏，关键在于能否在宽容下获得正确的引导；但是如果遭遇到激烈反对，结果就只有变坏这一种可能。

该学习的时候全心全意学习，该恋爱的时候再去恋爱，很多家长都这样说。大概是我们填表填的太多，真把自己过成了一张表格，并且反对别人获得表格以外的人生。醒醒吧，如果我们时刻遵守表格，现在还应该光着屁股蹲在树上摘果子吃。漫漫人生路，极少人真的一步一步都严格按照计划与表格实施，更多人都是在看似漫无目的的旅程中，于意外之处收获值得铭记一生的闪光点。如果你们三四十岁就在等待埋葬，至少不要剥夺孩子去经历人生的丰满。

对于早恋，女生的父母一般反对态度更为坚决，这很正常，因为相对而言，女孩更容易受到伤害；不正常的是，很多人“女孩更容易吃亏”的想法，本身不够健康。引导已经性成熟的孩子懂得一点成人的事，让他们学会保护自己，避免受到伤害，这是父母的责任。除此之外，那种谈恋爱“女孩吃亏”的理论没有道理。《笑林广记》里有一个故事：女儿新婚之夜，老岳丈久久不能入睡，在院中踱步不迭。家人问其何故？答曰：此刻，那小子定在放肆。——同意“女孩吃亏”理论的，都是这样的老岳丈。

基于一种荒诞的贞操观，很多家长反对早恋，通常是从婚姻的视角来审视。确实，学生时代的爱情，很少最终能够修成正果。可那又怎样？恋爱只能谈一次，谈了就必须结婚，如果谈了多次恋爱就不是好孩子，这种想法实在迂腐，还停留在批判搞破鞋的年代。不曾经历纯洁的情感，又要怎样去辨识社会的肮脏？没有过感情生活的历练，一张白纸如果懂得自己想要的美好？

断绝孩子尝试的空间，代价是，让长大后的他们，拿着一张白纸去碰运气。中大奖的永远是极少数，所以，对待早恋太苛刻，结果往往是，对待婚姻太潦草。没有恋爱的自由，就没有婚姻的理性。

学生时代，严厉管控子女，以最高警戒水平防止孩子早恋，坚持认为“再不防早恋就晚了”；几年后，生怕子女滞销，恨不得以最快速度配对成功，整天念叨“再不逼婚就晚了”。干这两件事的，往往是同一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