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by 汪蒙
杜拉斯在《情人》里有过一句话:“我时常觉得很忧郁”,读到那句话时,像是触动了某种情绪,眼眶泛红。不是因为矫揉造作,也不是想表达自己跟她有什么共鸣。脑子里一下子想起来在汕尾看海的时候,看到巨大石碑上赤裸裸地写着鲜红色的“南無阿弥陀佛”,
当时天是阴的,海风是咸的,我被沙子吹迷了眼,头觉得有些眩晕,睁眼的时候像是出现幻觉般,佛像上有一圈昏暗的、七彩的光晕,我有些站不稳,便走到石头上,看着远处的白色的浪花乘着风向陆地前进。我觉得那些雪白的浪花很像妖怪,一个紧接着一个从海天相接处的异世界钻进来,我无法阻止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撞击在石块上,撞得轰轰烈烈,撞得粉身碎骨。
我能够闻到空气里的水分子里的血腥味,它们钻到我的鼻腔里,钻进我的喉咙里,钻进我的身体里,然后融入血液里,在我的血管内横冲直撞,撞得我眼睛疼,控制不住生理反应就流下了眼泪。我想到,自己居然长成了一个大人,成为小时候我所崇拜的大人。
在当小学老师的那段时间里,我时常觉得矛盾。比如,班里的女生都喜欢成绩最好的男生;男生之间有矛盾,两个人打架单挑一下,谁输了就道歉;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大家都是平等的;学生都很喜欢大自然,喜欢小动物,喜欢画画…...可是我想到未来,这群天真善良的孩子也会长大,进入青春期时他们会以貌取人,进入社会后他们会屈服权贵,他们会追求金钱,他们也会以权谋私,他们可能会做商人去破坏环境。有的时候,我不希望他们长大,尽管我小时候也曾羡慕着长大。
“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美丽,领着一群小鸟飞来飞去,小时候,我以为你很神奇,说上一句话也惊天动地。”
当时我读小学的时候,假装很有感情地在台上朗诵着这首诗,假装得仿佛我已经达到了蓦然回首,恍然大悟的境界。其实,你不美丽,也不神奇。你和所有有血有肉的人一样,你会笑,你会哭,你会吃饭睡觉上厕所,你会为了买菜花了多少钱而斤斤计较,你会抱怨水电费怎么那么贵……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可我再也不想成为你了。
我从到了十月份依旧炎热的南方逃回了阴冷的中部地区,我一如既往地颓废。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日出了,也从未看到日落。我看到最多的就是午后的昏黄的光束斜斜地映在粉刷得惨白的墙面上,而我躺在床上看着这束光从墙上消失,像个彻头彻尾的loser。我逃避,现实就让我逃避到最安全,最封闭,最黑暗,最绝望的洞里去。
我时常梦到南方雨后的小学,不远处的大山上烟雾缭绕,教室里安安静静的,我站在走廊外,就呆呆地看着水汽生成的雾气从这座山缓慢移到那座山上去。我不清楚梦境的意义是什么,弗洛伊德会把梦境与潜意识联系起来,我想了想,我应该是对自己已经二十岁的事实还没有接受吧。我感觉我的脑子像一个罐头,现代社会的信息像上万条沙丁鱼疯狂地涌进我的脑袋里刺激着神经,而上一代人想把他们脑子里的沙丁鱼想象成为黄金塞进我的罐头里,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恐怖的沙丁鱼钻进脑袋里,我无法从这群数量庞大的鱼里面慢慢去筛选,事实上,我必须去选择,但因为痛苦我选择了闭眼,任由它们撞击,任由它们自相残杀。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北岛《波兰来客》
是的,那时候我们的确是有梦的,不然也不会在纸上倔强地写下文字,也不会四处寻找杂志社,更不会因为与愚蠢的编辑在文体上有争执,你去弄了一个公众号。我们互相扶持,我们会因为二十块钱的稿费高兴得不能自持。
是的,那时候我们的确是有爱情的,不然也不会抄下杜拉斯的那句话,“爱之于我,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
如今我们为了钱分道扬镳,深知自己愚钝,才思也不敏捷,所以我需要一个活下去的工作,而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泡沫。如今不死的欲望快要死了,英雄梦在疲惫生活也被磨灭得失去了色彩。
我们没有碰杯,因为我们的梦从未成型过,何谈有梦碎的声音?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为何不选择去死呢?
你看这大千世界,发生各地的恐怖袭击、虐待儿童的幼儿园、为一己私欲出卖朋友性命、愚昧用电击的戒网瘾场所、性侵乱伦卖身随处可见……对啊,生活会一直想方设法地去强奸我们的三观,从高中时候碰到一个露阴癖的中年人会害怕愤怒到哭泣的我,到现在会把这件事当做笑话跟别人讲。
你说,到底是因为我们长大了心理承受能力变强了,还是我们变得麻木了呢?就像很多年前鲁迅先生笔下那群围观为他们牺牲的烈士被砍头,还在原地兴奋得眼睛发红的中国人。你说我们跟那群人有什么区别?
如果选择去死的话,会清净得很多。我们依旧得选择活着,却不是苟且偷生,是因为活着这件事显得太珍贵而又不容易。我们至少能做一个善良的、明辨是非的人,这样世界上会多一个人,而少一个恶魔。
我消极且颓废,可我还是渴望着日出时朝阳光芒万丈大将希望的金光洒满人世间,渴望着星辰浮动在天穹之上带来的感动,渴望着黎明在最黑暗的时刻像一把利刃斩断裹脚布,渴望着启明星永远在天空中给人们带来心安。
二十岁像一座连接两岸悬崖的桥,桥下万丈深渊,桥这边是彼得潘的永无岛,可天是黑的。桥那边是猛兽出没 的世界,可天上有彩虹。我们站在桥边踟蹰不安,但是我们都知道,必须得做出选择。
桥那边的他们脚踩着野兽的尸体说:“勇敢点吧,不要怕。”
那我们就勇敢点吧,我们应该大踏步地像流星一样往前走,气势如虹。
就像台风过境时,我们所在的楼房摇摇欲坠,外面狂风呼啸,天如同墨汁般暗,宛如末世,可是台风过境后,一切正常,人们又如什么事情没发生过一样,操心着柴米油盐,操心大事小事。才明白是自己对不确定事物的恐惧搞得自己满头大汗,如临大敌。
所以希望自己安静地等待“台风”过境吧,才二十岁,不要慌张,况且也不晚。
2017/11/29 写于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