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界无疆

本文原创首发,作者水南,文责自负。

我生了个傻儿子,老公离我而去,还有个脑筋滑边的疯弟弟,我的后半生要给老爹老妈养老,陪傻子和疯子度过。

我弟从小被我爸妈惯坏,本来很聪明一个孩子,家里独苗,竟然惯坏成疯。我当然有责任,小时候他老缠我,要我带他一起玩。我那时候屁股后面跟了一大串男生,甩都甩不掉,怎么有功夫带上一个小尾巴。可是小尾巴经常在我没察觉时候晃悠出来找茬,我给他他点好处,让他滚远点,别妨碍男生跟我献殷勤。其实他精得很,脑筋比我好使,只不过缺乏引导,发育超前,心思长歪了。

我爸妈只管他不受欺负,特别怕我欺负他。不管我弟怎么想怎么做,他做什么都有说法。他练就异样脑筋,思路跟常人不同。我说他,他假装听从,但他有主见,搬出一大堆理由跟你辩,从小辩到大,跟父母辩,跟老师同学辩,跟我和老公辩,还和我傻儿子辩。聪明如他,聪明过常人。他看常人傻,常人看他疯。哎,我看他比我更作,只不过他作疯了,我作精了。

老爹老妈的造化,祖坟不知烧过什么香,把祖上烧出农村,把父辈烧进了新村。三代单传,到我这一代为止,父母已尽力,怪我弟不争气。

我弟以我为榜样,有样学样跟我比试,非要超越我,超到另一条脑路上。我替他惋惜,不会是我带坏了他吧?我不能登录他的脑内存,检测哪一段程序除了问题。我说他聪明,他说我精明。他说他不觉得聪明,我说我也不觉得我精明。反正我说不过他,小时候躲他,嫌他碍事,大了还得护着他,因为大人说他有病,只有我能照顾。我有病靠自己照顾,凭什么他有病要我照顾。爸妈说我弟小时候他们照顾,大了就得我照顾。那我靠谁照顾?我小时候有男生照顾,大了有男友照顾,找老公以为有老公照顾。等生了孩子开始反转,我得照顾儿子,照顾完儿子得照顾老公,结果儿子没照顾好,老公照顾跑了。

如果我精明,怎么尽碰到这些糟心人糟心事。说不怪我,怪命定是无能。爹妈既不聪明,也不精明,他们基因组合结果,一女一男,一精明一聪明,两全其美,要么两害相伤。我命由我,不由他们,脱于凡胎,不进化出聪明,便异化成精明,总比傻了好。父母不能选择,儿子不能选择,男友可以选择,老公可以选择,傻子和疯子不能选择,他们皆被选择。

男人聪明晚成,不该精明,女人精明早熟,不该聪明。男人精明显小气,女人聪明遭人嫉。精明是用来作的,聪明是拿来用的。女生拿男生用,男生靠女生作活又作死。有的男人耍精明,一眼被看透,有的女人装聪明,傻不自知。

精明和聪明的差异在于脑子的算力和算法有别,聪明到头飞升疯界,聪明绝顶直接堕入傻界。疯子脑子硬核,算力太好算法出错,傻子算力不够算法含糊,我算力不行,精明来凑。精明属于算法,起码我算法强于算力。男人普遍算力强于算法,两者都强,天才不成便为蠢材。

小时候父母偏爱小弟,让我很不受用。他聪明,我定要更进一步,让他跟不上。他越跟不上,越要拼命跟,越跟,我跑得越快越远。他别提躲沮丧,跟爹妈告状,说我不照顾他。他跟不上便退回去,转动小脑筋,自我烧脑运算,各式主意不断冒泡,烧脑烧到短路,烧到死机。

后来他报复我,拿我傻儿子出气,把我儿子打压得越傻越解气。小儿无知,经常被逗弄,笑得很开心,只不过是傻笑。那时候我弟还没疯,我儿子还不算太傻,两个人脑智差不多。我随他们去玩,我有我要对付的人。

精明的人善于打压聪明人的想法,乐于助推笨人实现他们愿望。我弟太聪明,我老打压他,他很不服气,跟我比试没完。我一招过去他抬不起头,他便丧气冲天,躲到一边琢磨如何下一次对付我。

“姐,你怎么比我聪明?咱爸妈一直说我比你聪明,我老斗不过你。”

“你老想跟我斗输赢,我没想跟你斗。你跟我屁股后面踩我脚后跟,能赢吗?”

我儿子缩手缩脚,我鼓励他去做。游戏玩具他初看无从下手,我教他操作成功,他欢欣鼓舞,得知窍门后的快乐增强信心,助推他下一次尝试。他不以为比别人差,敢于挑战鄙视他的人。

“妈,这样做对吧?你不教我,我也会。谁说我傻!”

“对,宝贝,你一学就会,不用我教你。你比你舅舅聪明,以后你教他怎么玩。”“我想带他玩,他说我要听他的,他带我玩,不准反悔。”

“你玩过他,他不开心。他玩过你,你别不高兴。”

我老公,已变身前夫,英俊高大,才气旺潜力足。我三下两下摆平他,没消耗我几成功力。他起步晚,升职慢,一开始挣钱还没我多。一帮姐妹觉得我是颜值控,福气没沾边,财气还没上头。她们缺谋寡虑,哪里有我的远见。一眼看一步,那是傻子,一眼看三步,那是聪明,一眼看六步,那是精明,一眼看八步,那是疯子,一眼看十步,便是天才。

我一眼多看几步,看中前夫,他一眼看中我,根本没迈步,必须我慢慢调教。他的确越学越聪明。

“你别跟我唠叨没完,跟我妈似的。我要不行,你怎么看上我的?”

“你妈教出你这个好儿子有出息,我教你出了村更上一层楼,你妈开心还来不及,你不听我行吗?”

“都听你的我不废啦?帮得上我,算你狠,帮不上,算我行,这叫互帮互助。”

“你不行我找你干什么?你行,我不行,你想往哪儿跑?”

“还是你比我行!”

我上够不到天,下不愿触地,折中取精明而活,不受制于人,还可时常拿捏人。我真的很旺夫,老公婚后上升很块,我的远见得到应验。彰显成果的标志是先搬出我爸妈的新村,当然先租房,有点钱再买房,接着给父母改善。只不过我贪心大了一点,给我父母先改善,没给他父母先改善。

当然还因为我有个疯弟弟和一个傻儿子,老公不傻不疯,没跟我计较。本来的吗,女人都扒家,有什么先考虑娘家。我有苦衷,忘了对他关注不够,对他家也照顾不够。男人外边忙事忙钱,少不得忙些滑边之事,后院的烂事丢给我。女人为己为家,男人顾左顾右少顾家。他心思外用,又不与我闹掰。要拉他回头不太费周折,也不可能。这种事来一个还有下一个,我要么装傻,要么装不知,守住自己保底最有数。我花了他挣的大钱,给他留小钱他不过瘾,那就什么都不留,给他一份自由。

新村里养大的凤凰,托不住乡村里飞出来的欲望,放手算是精明吗?反正比姐妹门风光,有什么都是先有,有的更好,等不到最好,只留自己好。

有疯和傻做参照物,我这个精道的人越显突出。没我前后照应,不知老爸老妈要费多少神,老公要跟我计较没完。傻儿子自然他不要,他也不可能带回村里养,他留下养儿的钱财也是应该的。我爹妈既要照顾疯儿子,还要照顾傻外孙,难道不该得到应有报偿吗?

凡事得便宜为先,代价自然紧随而来。前半段我人前精明到家,后半段该承担所累。反正我不是小男人,也不是大女人。好处不可能都得,坏事尽量避免,再怎么精明算计,所得可能失去,拥有的可能成为负担。

聪明也好傻也罢,都是爹妈造出的智商,精明拼算法组合,全由后天练成。我妈生个聪明儿子,我生个傻儿子,可能隔代遗传。我没有聪明基因,只好自我修炼。精明没法遗传,女传男,我儿子传承不了。

我不是精英,我结婚前,认定前夫有精英相。我本欲沾光,精明沾上精英,进化双赢,哪知双赢之后退化为双输,可怜我的儿啊。自从男人沾上我,精英不成,聪明也做不了,他受不了我的精明,我沾去他所有聪明。算了吧,沾不牢拽不住,让他去吧。说不定他再遇上个不疯不傻不精,很旺夫粘人的小主,助他跨越精界成为精英。我呢,还得陪我的傻儿子继续精明。

聪明人不能吃亏,精明不怕吃亏,吃亏由吃亏的价值,吃亏有福的说法,傻子都不信。遭遇眼前亏及时抽身,看似聪明,但也可能错过最好时机。所以我找了前夫,那时候他啥也不是,只有一副好皮囊和高智商的脑袋,精明看重聪明的潜力,福祸交叠而来。我以为可以去祸存福,可惜命运的剧本并非靠精明单向写成。精明有度,可以润色润风水,精明无度,参不透命变不了运。

做给人看的精明不叫精明,我自己玩精明玩出圈,享受精明的制胜感。

精明不齿于小聪明,有小聪明的男人很可怜,太精明的女人不可恨。精明往左升华为智慧,往右偏执为小聪明。我逃脱不了精明,看清左右,逾越不了局限,宿命使然。

精明也是逼出来的,我小时候防父母,防小弟,大了防男友防老公,有了孩子还得防傻儿子添乱生事。脑筋好使的人不用预设人事,我这脑筋非得提前预设,预设已经发生的事有何得失,预设将要做的事情别出差错。也许预设琢磨参透多了习惯了,人家看出来我的样子,即所谓精明相。我真不会为了精明而精明,也不为了给人看着精明,让聪明的人怀疑不如我聪明。无奈我脑子慢,怕吃亏上当,怕脑子快的人看贬,故而预设人事以至精明。

村弄里巷人挨人,说个话放个屁都臭味相闻,瞧着顺眼的不多,多看几眼便不顺眼,瞧不顺眼也得高看一眼。走过路过,掩饰自我,不得不防。我脚下高跟触地有声,脚劲上翻脑劲上头,面像不差腔调十足,脸面不能输人。

我小弟很护我,跟新村里的孩子一般,一路看着我屁股后面小男生跟跑长大,看我的较劲如何练成精明,看我找高聪帅老公,看我们挣钱买房,看我生儿子,看热炒场面爆棚,看儿子傻相渐显,看我们作到离婚,老公净身出户变前夫。

小弟和小儿从小看我热闹一场接一场,直看到傻看到疯。他们惊讶于人生大戏远超傻和疯,庆幸这辈子不过小菜一碟,原来我比他们更能造,麻烦只多不少。他们不懂,麻烦不是用来躲的,是用来造的,造了才有收益,造得越大,收益越大。我不停给人造麻烦,就是不停给自己造收益。

有人以为占小便宜算精明,那是忽悠人的小精明,大精明着眼大收益。在不知不觉间先人一步成事,所谓精于道明于心,非街头巷尾小市民嘴喷口秽的把戏,被人当众戳穿不以为齿。

凡人都爱定义他人,什么呆傻笨颞,什么奸滑恶邪。傻子定义人都比他傻,聪明人定义人都比他蠢笨。精明人不定义人,也不由人定义,与其活在他人的定义里,左聪右笨挣扎,不如不理睬,佯装无感。

我弟弟从小被人定义聪明,以至于他聪明到耍心眼出圈。我儿子被人定义傻他没感觉,他看不懂我们热衷于说这个傻叉那个疯批。他骂人不好好活,非要跟人过不去。他从不跟谁过不去,放过自己,放过他人,放过整个世界。他活在全世界里,全世界为他活。他认为我们很可怜,他过得很快活,我们才是他眼里的傻得透顶的聪明人。

我经常盯视他看似呆滞却无邪的眼神,怀疑我们这些正常人非要和谁过不去。我儿不会和我过不去,却觉得我放不过他。我放不过他,放走了他爹。就这样,我看他,他看我,究竟谁放不过谁,谁和谁过不去?

我儿烧脑,但不烧别人脑。我弟不烧脑,专烧别人脑。我精透的时候烧脑,其他时候还好,让别人为我烧脑去吧,我不费这个脑筋。

“妈,你说我傻吗?我出去听到有人说我傻。”

“你不傻,他们傻,村里人乡下人搞不懂你想啥说啥,他们能不傻吗?”

“我说啥他们不信,他们是不是比我聪明?”

“那时因为他们比你笨,你懂的他们不懂,故意说你傻。”

“妈你说的对,以后他们说我傻,我就说他们傻!”

“乖,我儿聪明!”

我弟看着我儿子大,从小跟他对侃。一开始我儿不会说话,只以眼神和我弟对话。我儿子说我弟傻,我弟说他聪明。我好奇心大涨,给他们做智商题目,分数总差不多。到底谁傻谁聪明?我对这类测试很不屑,难道能测出我精明不精明?我弟对我的评价不是精明,我儿子对我的评价不是聪明。如果精明怎么还要照顾聪明人,如果聪明怎么生了个傻儿子!

我前夫是外地人,聪明如他所愿,精明如我所愿,凑到一起必是各有所求,当然要各有所成,互促共成才好。我促成他第一桶金,他促成我粘金得银。要不是因为爹妈和疯弟弟还住工人新村,也不会把他第一桶金贴给我娘家。可惜我没等到他第二桶,有一桶好过一桶没有,谁知还有没有第二桶,又是给谁留的。

不用他推脱,傻儿子归我,我的宿命我承担。我靠过爹妈靠过老公,最后没靠成儿子,只能靠自己。

“你看你嫁给我还生个傻儿子,我们乡下说很不吉利。我爹妈说我本来考学进城很有出息,还娶个城里老婆。怎么就终结了?”

“你有出息,倒插门进城里新村,进我家门。你爹妈比我爹妈有福,出息你一个,把你弟妹都带出来,多好。”

“可惜没好上加好,不过我也知足,让你受罪有点过意不去。儿子由你带,总归要补偿你。”

“你们村里不是说,家里有傻儿子是个宝吗?我抱个宝过幸福日子不好吗?我们村里还有一堆妈宝男,扒家守家回家躺平,福祸相倚啊。”

“咳,你比我透彻,比我明白,傻儿子有福了。”

他劝我离婚再嫁,说我该找个比他更聪明比我更精明的精英。呵呵,拖油瓶再嫁,他想得出来,我不得疯癫?除非傻儿子给他,我再生个天才!

我给前夫放生,他解脱了,没人给我放生,我何时解脱?

精明的人视赌为生,我赌不了父母,赌不了小弟,不能再拿自己当赌注。我父母赌赢了我,赌输了我弟,我赌赢了老公,赌输了我儿。人生能有几回赌,上辈子看不见来路,下辈子不知归途,这辈子只是一场生死赌局,生是赢死是输,反之亦然,生死输赢不由选择,只由命。

有人不知何为赌局,低智无知,高智鄙夷,超智无脑,非傻即癫。有人逃避赌局,图安稳能躲则躲,逃不过躺平成废人。有人不得不主动加入,刀口血雨里品尝风险收益。有人趋利避祸,适时入局,得便宜抽身。

我并不偷懒,而且很勤奋,偷懒成不了大事,勤奋有勤奋的技巧和方法,这也是精明的精华所在。比如哄好父母,哄好小弟,哄好老公,哄好儿子,省很多力气。尽管期望有佳,仍不能如意。因此须有取舍,取舍之道在于存大义去小利,舍不掉的麻烦,只好框定界限不要外溢,危及亲情,还得维持。

老公有了外遇,对家里不管不顾,没了关切的心思,我不逼人,他识相走人。我舍弃没有进益的人,他丢掉难缠的负担。我把他用过了,我得到我要的,也得到报应。他说的没错,精明有所得必有所不得。他也一样,村里考学进城,祖辈的梦想改变身份。不过传宗接代的事我没替他完成,他从乡村跳到新村再跳到新城,赶上这波行情,不升都难。届时寻个高端的外来妹,不用很聪明,也不用像我这么精明,再生一双聪明儿女。

他乡下父母一定烧过高香,祖坟不冒青烟都不行。他听了笑笑,好像感谢我替他当跳板。

“你说的对,我学到很多,真的很感谢你。我替我祖宗感谢你!”

“你骂我呢?你祖宗有坟头烧香,我祖宗上哪找都找不到,有地好埋人,没地升天难啊。”

夫妻本非同林鸟,不合则离是好事,连架都不用吵,好合好散。

他离开的时候我儿子还很小,他摔掉包袱重启新生。我幻想儿子小时候还没进化好,看起来傻,等长成型了,脑筋重新构合,脑力健全后,说不定聪明过他舅舅,精明过我!让他爸爸后悔去吧!

前夫说我精明到作死,他以为他不作。我精明没作死,他聪明没跟我作死,宁愿找新人作死。作死的脑筋显然不够精明,小聪明犯傻还差不多。我小时候小聪明,越长大越聪明,最后练成精明。再往后精明无用武之地,打起点精神不甚明了。

我儿没添多负担,他很自知,很会自持。平常一个人出去玩耍,我怕人欺负他吃亏。他说不用担心,只要他横起来,人见人怕。他懂欺软怕硬的道理,他本性软弱,受欺多了必然反抗。他跟舅舅玩得来,愿意跟他转悠,说舅舅不欺负他。我看我弟拿他开心他不知,或许两个秉性特异的人互相有默契,我感知不到。他们有一脉基因,互为患难共情。我老弟听我这个老姐的,我老儿子听我这个老妈的,我省多少心。

我读小学阶段成绩一般,但总有人帮忙。当然考试不能作弊,作业不能直接抄,领悟解题技巧,人家要愿意传授。我哪儿来那么大吸引力,人家乐于帮助,我是不是耍了什么手腕,好像也不见得。成长之路总有些契机,我只不过更擅长交流,男生愿意接近,说上话人家很开心。女生一副不开窍的死相没人搭理,脸蛋长得好,不如嘴巴甜。我一直很善于吸引到人,尝到甜头,如法炮制循环,开启受人拥趸之路。自诩聪明拼出来的好学生太累,智商和情商是天平两头,平衡的砝码在于聪明之上加那么一点精明,事半功倍!

聪明不能当饭吃,精明却可以让人吃得更好,花同样力气所获更多。

蠢为贬义词,聪明为中性词,精明是贬义词,非常人偏见,便为失意人嫉妒。喜欢界定人的人,只为显示自我优越,占据心理制高点,掩饰无能和虚弱。我并不因为有疯弟傻儿失意,命运安排,没有这个还有那个,没人可逃脱。

衡量精明度如衡量智商高低,我更喜欢以精明度衡量人而非智商。不用测试题目那么麻烦,凭知觉,三六九等可见大概。某些地区群体精明度发育高,必为其他地方人所诟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貌似有道理,我不以为然。物以类聚是为了繁衍,人以群分是为了更容易得利,得而分之。

我前夫曾羡慕新村居民精明,一旦他登堂入室,他比我们更精明,学来不要太快,反过来嘲笑外地人,就差把我也当我外地人踩到脚下,很令我意外,更令我失望。精明之形成生态,没几代人练不成,老派精明人已正在逝去,他们自以精明为尊,恰如老洋房不断粉刷维修,给人怀旧,内里逼仄破旧,待着憋气。

前夫从我身上学到精明,提升他的精明度,我从他的聪明里领会丛林法则的残酷。精明生态为环境所迫,人挤人人压人,你不上位他便上位,你不强势他便得势。

我本拥一地之势,让他趁机上位,他一朝得势收不住。夫妻之道并非互敬互爱,更多互比互拼,今朝一方得势得利,转瞬明朝失势失利,只好换地方,换人换房换车,换风水。我不等他换我,先手换掉他,对得起一村亲朋好友观瞻。他净身出户另谋高就,有另一片天空等他。离婚不等于失败,守在一个屋檐下不离,怕被人说失败,必然一生惨败无疑。

不是我天生非要和人较劲,爹妈给的命,走出新村如同前夫逃离农村。此村非彼村,城外之村和城里之村都是村,同为一命。新村里人只想熬出去,靠我爹妈不行,靠我弟也不行,正好找个有意愿的男人一起逃。

人精明一定作,女人作也罢,男人作受不了。我精明但不作,我前夫以前听说过作,没见过人如何作。他说我作,成为我作的靶子。他才从那个村里出来进到我这个村,麻木的神经被我作醒,说不过我就开始觉得我作。一旦形成这种印象,我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有了作的先兆。

我的心理优势压制他的心理弱势,他抬不起头,也不想抬头。我不留给他喘息的机会,他总以为我下一步要作他。我作他有什么好处?我儿子在肚子里的时候一定听到我们吵架,脑神经烙出乱码,生来凝视人的目光充满怀疑,生怕我们下一步又开吵。我的儿啊,遗传基因没问题,也是胎教缺失,脑路受损,他成了我们作到极致的贡品。

回想我们分合历程,招他入赘,先入了我的瓮,他在我的瓮中酵糟,蜕变为煮男。假以时日,煮男逼成龟男。好景不长,他潜心蓄谋,跳出我这个翁,开启神男进化之路。我从捧他到打压他,全照新村里弄家常传统操作,怎么也没想到他有这一手。我炼男有方,练成神女,成婚生子后撂荒。我遭他反噬,从神女坠落到龟女,眼见他从龟男升天,我神算抵不过天算!

我爸我妈都是踏实本分的新村人,稳定挣一份工资,没有外快收入,养活一家人剩不了多少,多少年不变。从生我们开始工资缓慢见长,物价稳步见高,我们出生长大,硬生生把单位分的一套小房子住成老破小。一代人轮替,上代人习惯穷,下一代耐不住,我不努力作,只能在村里等死。新村没地不埋人,乡村有地埋不住,都往高楼电梯房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宁愿飘在半空。

村里生村里长,是我爹妈的使命,终究要赶我出门,赶我出村。陪他们死在老破小里,肯定是我的罪过。他们过日子精打细算,养大我们可想而知多不易,我骨子里的那点精明,生发于新村邻里的土壤,传承他们而胜于他们。每个新村里熬出来的孩子,只比我强不比我弱,只比我精,不比我傻。扎根这个土壤里的村二代甚至村三代,领受父辈祖辈顽强求生,精于谋划勤于抠索。家家户户门里门外,什么都看得见,谁家孩子上了重点,谁家孩子挣了钱,让别人羡慕嫉妒,不能让别人贬低笑话。


智商高的可以对智商低的降维打击,聪明可以调戏傻子,精明可以作聪明,面对更高智的却无能为力。我的层次中等偏上,需避开高智向下作,获取优越感,顺带攫取利益。我对我弟经常打击,好叫他听话,直到他穿越某个坎,脑壳洞穿,谁的话也不听。我不能对我儿子打击,还要哄他开心。他什么话都听也听不进去,反而我得听他的。他们的脑虫蠢蠢出洞,冲开天灵,来回周游于几维世界。我在他们的脑洞里低了不止一个维度,他们从高纬度出动,轻易击溃我的精明。

疯傻之命异于凡人,凭我肉眼凡胎只能看见一命。我们在他们眼里很短命,不值得怜悯。他们在我们眼前的慢镜头里晃悠,倏忽间晃到另一个世界。我们以为他们死了,其实活在天界,如仙似幻。我们坐地望天,完全无法觉察某时某刻,他们晃到第几重天。他们嘲笑我们地上这些蠕虫,嘲笑现世现报,嘲笑我的精明,嘲笑众生尔虞我诈。

“老妈,我们玩躲猫猫吧,上来找我们。”

“老姐,在地上玩多无聊,你在地上作风作雨,不如上来共饮甘露。”

“你们两个沐浴仙风圣水,我还得再地上刨土吃灰,你们快活我放心,别忘了我的好!”

“我等不及了,老妈,看你受苦,我实在过意不去。”

“对啊,老姐,你还有什么放不下?作人无数,太烦。”

“你们懂个屁,人生乐趣在于受苦受难,不像你们没脑没心。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忍受现世报。”

反正我只有一条命,长短没有定数,不求长,但求好,不求炸裂但求平顺。不论神女龟男,还是神男龟女,神的时候不要太神,龟的时候别跪趴。

我必须送父母最后一程,我弟我儿都会走在我前头,本来女人早衰男人早死,送他们一程不枉白活一场。至于要不要找个男人靠着,我看没必要。前夫不过踩过我这块跳板,给我留个安慰。我有个傻儿子足够,没必要再跟别的男人过不去。

我用过前夫的好,该给他后半段的自在。留他跟傻儿子耗,跟疯子耗,跟老爹老妈耗,总会有耗干的时候。他补贴了我和家人,后面他还得补贴我们的儿子。我旺过他,放开他,让他接着旺有何不好。

新村里的邻里觉得我不够精明,不该放跑他。他们哪里晓得其中利害,一辈子拴死男人,看似牢靠,机关算尽人未知。挤一张床不嫌累,同床异梦滋味,前辈人耗得起。如今之人,没离婚很快就分床分房,没床没房只好一个屋里耗,如我爹我妈,吵架不出屋,我还是听得见。把他耗到早衰,我和儿子也得不到好。我没耗成老干妈,他已不正眼瞧我,满眼年轻女孩儿,骂他有卵用。成全他,他会永远记住我的好,同时成全我自己。活在算计别人的世界里,永无解脱之日。

夫妻本是利益共同体,利尽情散,凑合下去只会互相伤害,还会伤到家人。伤我一个,解放大家,有何不好。

村里人不这么想,我们村的近邻话多,他们村远隔千里挨不着。好在我已搬出村子,把闲话留在身后。我父母也不会当面跟我唠叨,距离会让大家不用天天面对。难怪现在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孩子,甚至不谈恋爱,省去多少烦恼。传宗接代都是上辈人的逻辑,前世后世的香火,不能拖累现世。

每个人觉得对,不会因为后果不堪否定自己,直接否定别人更简单。我恰恰相反,做对做错皆在己。对错本来是个人利己的判断,你认为对的,对方不一定这么认为。比如离婚,讲道理都以对方的错为说辞。对方有何过错,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拿人说事。所谓过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一件事两件事的误解,而是一系列行为、习惯、态度累积结果。

不论对方如何认为,自觉还是不自觉,我选择的后果必自担。我选择跟谁在一起,选择跟谁分开,相互间的对错是非敌不过新村和乡村邻里的嚼舌。我不生怨,也不愿别人生怨,何苦怨怨相报。

很多人就是见不得人好,不愿放过别人,不愿放过自己。我可以放下前夫,但父母弟儿不能放下。说到头,时长日短,终究都要放下。

放不开放不下的人太累,我已经够累了,不能再累,不断放开,不断放下,才能活得愉快。我父母一辈子吵吵闹闹不愉快,有疯儿子傻外孙不愉快,女儿还离婚,也不愉快。操心事太多,愉快的时间不过脑子里一闪念。

我生下来跟父母纠缠,有了弟弟跟弟弟纠缠,成长过程跟同学同伴纠缠,找男人跟男人纠缠,生孩子跟儿子纠缠。纠缠不过人,与自己纠缠,处处纠缠,纠缠得无比精明。

“女儿啊,都辛苦你了,你有四个人要照顾,太不容易了。”

“你妈说的对,我们不如早点走,让你轻松些。”

“你们别胡说,活得好好的,我哪儿有什么辛苦累,只要你们好,高兴还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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