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淡黄色的纱帘溜进来,房间里的昏暗仿佛被唤醒了,多了几分妩媚。
颖慢慢张开眼,慢慢坐起身,慢慢将目光追随着阳光从窗前的沙发上到揽在怀里的被子上。当阳光滑过颖光滑的小臂时,如一股热流由小臂传遍全身,然后又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涌出来。颖把目光投向身边,昨夜抱着毛绒玩具前来相会的剑已不在,只有毛茸茸的泰迪睁着大大的眼睛安然不动。
颖仔细听了听,卫生间里并无半点声响,朝床头柜上看去,剑的手提包也不在。倒是阳光已经从床上移到这里,继续着它的妩媚。颖出神地盯着这束光,她想,剑就是她生命里的一束光吧,轻轻悄悄地来,照亮了她的整个世界,然而,什么时候开始,剑也光束般无声无息地溜进来又溜出去?
记得是三年前的今天,颖和同事加好友芸一块儿参加团建。本来颖不想去,元旦假期的第一天,她想好好休息一下,一年的婚姻生活折磨的她几乎要放弃生命。她也需要静一静,也好好思量一下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毕竟昨天已经离了婚。
可是,一大早的,那个刚满月的小丫头一直哭,哭得颖实在无法在家里呆下去。妈妈一边把孩子抱在怀里哄着颠着,一边在外面用脚踢着颖的房门,让她出来安抚一下孩子。颖奋力掀开被子,大声冲妈妈吼道:“把她扔了,扔到垃圾桶里,从窗户扔出去也行。”颖抹了一把遮挡在面前的头发,气呼呼地捶着床。
门外一下子安静了,不知道是妈妈抱着孩子回了房间还是婴儿受了惊吓止住了哭声。颖心疼了那么一下,毕竟妈妈含辛茹苦把自己带大不容易,现在又来带这个大家眼中的外孙女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颖很不解,为什么大家都说妈妈怀里抱着的这个小怪物是自己的孩子呢?或者说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个刚出生三十天的女婴当作小怪物呢?也许是这个小怪物的身上也流着那个不相干的人身上的血?
想到这里,颖长出了一口气:是的,不相干,昨天,他们两个办了离婚手续,从此再无相干。此时,门外隐隐又传来嘶哑的婴儿啼哭声,仿佛在提醒颖,有她在,就相干。颖愤怒了,拿起手机呼芸,芸说,那就出来吧,跟她一块儿团建去。
去了才知道,所谓的团建不过是一场相亲大会,A市的几家律师事务所和业务单位为平日里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个人问题的财男才女搭建的展示舞台。
元旦迎新加上相亲交友,脱下工作服的美女们都是锦绣华服,穿着黑色毛呢大衣的颖显得有些突兀。虽说她已经离婚,参加这样的活动并无不妥,但瞧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再配上一袭黑衣,芸也觉得别扭,便把颖送到楼上的休息室,说是让颖一个人清静会儿,其实是她自己看到帅哥心猿意马陪不了好朋友了。
休息室里果然非常安静,但颖并不觉得孤单。午后的阳光调皮地透过窗外的树影投射进来,风吹着树叶,阳光便斑驳着躲闪着在颖的眉眼之间跳跃。颖伸出手指逗弄着,追赶光里的斑驳,享受着大自然赐予她的难得的快乐。
当眼前的光影里腾起一片热气,颖才注意到对面的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坐了一个人。
颖没有说话,只是冲对面点点头便端起茶几上的热咖啡。是的,此刻的颖正需要除了阳光以外的别的什么温暖的东西,一杯咖啡就很好。当颖抬眼透过朦胧的热气看向对面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好卑微——仅仅一杯咖啡怎么够?她可不想暴殄天物。
“笃笃!”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将颖的思绪从三年前拉回来,“您好!您的外卖已送达,请您签收。”外卖小哥的声音也是轻轻的。颖懒懒地起床,打开门,接过一个纸袋,道声“谢谢”再关上门,顺便把门闩插上。
颖把纸袋放在靠近窗子的小圆桌上,即使没有打开她也知道里面有她最爱吃的菠萝包和海鲜炒饭。
从三年前的元旦团建偶遇至今,每一次剑都会带她来这里,如果来得及剑就陪她去避风塘吃,如果剑还有别的事就会为她点一份避风塘送过来,还会在留言里嘱咐小哥轻言细语。
望着纸袋上的避风塘Logo,颖有点儿失落,真是讽刺,剑给了她三年的温柔呵护,可是终究无法成为她的避风塘。每次短暂的相聚剑都极尽柔情对她万般宠溺,颖知道剑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家,然而她总是想方设法打消剑的这个念头,天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么渴望和剑在一起,又多么惧怕跟剑一起生活。
颖坐下来,打开纸袋,在隔着纱帘的午后的阳光里细细咀嚼属于她的“避风塘”。食物给了她能量,却给不了她动力。
吃完颖觉得很饱也很乏,又习惯性地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这样的状态持续多久了?似乎没多久,平时工作起来没有任何不适,但只要一停下来它就从心里的某个角落钻出来,搅得颖百爪挠心般。
剑是细心的,早都感觉到了,还给颖约了本市最著名的心理医生陪她去看。
“抑郁症”三个字从医生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颖的心猛地一沉。是的,别看她工作中风风火火,和同事相处大大咧咧,但只要一回到家,立马就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言不发,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当着剑的面,医生的问题颖不及细思,草草应付,接下来的几次治疗大抵也如此。作为事务所的首席律师,颖不想敞开的心扉心理医生自然是打不开的,便以转诊了事。
阳光也倦了,对于颖的各种回忆它见证了许多次,早已见怪不怪,玩得累了便收了光芒退出了房间。房间真的昏暗下来了,颖站起身,开始梳洗打扮。
对镜自顾,镜子的那个女孩——三十岁的女人还是女孩吗?颖自嘲地笑了一下。可是,身上穿着的这件黑色毛呢大衣第一次穿的时候自己就是个小女孩呢!
那是研究生毕业之后的第一个元旦节,颖在黄浦江边的南京路的一家橱窗里看见了这件毛呢,价格好几万。
颖不缺钱,妈妈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财务总监,爸爸是一个县级市的某局局长,良好的家教和优渥的家庭条件加上颖本身的优秀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在穿上黑色毛呢后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毫不犹豫买下来,穿上它去见初恋男友轩。他们是同学,大学新生报到时相识到同校读完研究生已经恋爱七年。今天他们约好去颖的家里,趁着爸爸放假在家,见见家长,正式确定关系。
妈妈见到高大帅气、知书达理的轩自然是非常满意,尽管在得知两个孩子过完春节要一起回到上海创业后有些舍不得女儿,但禁不住觅得如此佳婿的美好现实,笑得合不拢嘴。
爸爸把颖单独叫到书房,问颖年后到上海的打算。不知怎地,从小到大颖表面上都很听爸爸的话,但心里始终觉得无法跟爸爸敞开心扉,爸爸说的一些话语她通常是不假思索照做或者不经大脑就否定。而今天,颖没有接话。
看颖沉默不语,爸爸语重心长地说,轩言谈举止都很不错,你要珍惜,到了上海一定要努力上进,配得上这个好男人。
颖确定爸爸就说了这一句,除此之外真的没有多说,但就这一句就够了,两个人从家里出来,颖就坚决地跟轩说分手。轩不明就里,一个劲追问,颖也说不上为什么,但心意已决,断无回旋余地。
春节走亲访友的时候,颖遇到了图,据说他在饭店大厅里第一眼看到颖就着了魔,发誓非要娶颖不可。
图是富二代,受教育程度不高,年纪轻轻就显得臃肿油腻。他和妈妈一起上门提亲时颖连正眼都没有瞅一下就同意了,气得她妈妈抡起胳膊给了她两个耳光,大声斥责说怎么生了这么个嫌贫爱富的东西。爸爸也气得够呛,打了电话给轩,可是颖拒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