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图片发自简书App

Part 1
  
  昨晚十二点一过就睡觉了,是毕业后几个月来最早的一次。
  
  半夜的时候,又梦到阿贤,还是高中时的样子,拿着一只糖葫芦,冰天雪地傻傻站在女生寝室楼前缩着脖子等我,风雪扑在他脸上,他快要变成一尊凝霜的冰雕了。然后突然又到了我们第一次走过的那条小路上,雪安静地飘着,阿贤拉着我的手放进他兜里,我们走过去,身后留下两串脚印,蜿蜿蜒蜒,像走在永无止境的高中时光里......
  
  梦很快就醒了,我清楚地知道自己醒了,可是那只鲜红晶莹的糖葫芦悬在茫茫风雪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锁禁旧事的门。我不愿意睁开眼睛,我怕看到漫无边际的黑夜像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一样,铺天盖地朝我压过来,我怕睁开眼睛梦就不见了。只要还闭着眼,阿贤就是一团温暖的空气,暖暖地抱着我。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觉睡起来,鱼溪就落满了雪。站在六楼的阳台上放眼望去,变了一个世界似的。时光突然变得深旧起来,车流悄无声息驶过马路,红灯亮起的时候像是一段故事的节点,停在转向的路口,绿灯亮了就缓缓开往下一段路途,看起来像要回家一样让人安心。
  
  我穿着睡衣,双臂抱在胸前,对着这个期盼许久的季节和这个季节里的第三场雪发呆。
  
  点一支烟,空旷的屋子在烟雾缭绕中变得温暖起来,像阿贤曾经说过的要给我的家一样熟悉的感觉。回到鱼溪后,更加频繁地想起他,想起他走路时落寞的背影,想起他温暖的掌心还有他并不宽阔的肩膀,想起他安静的眉眼和侧脸的轮廓,想起他的唇还有他的气息。
  
  阿贤曾经说,女孩子要少抽点烟,最好不要抽,你可别去学抽烟。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他走了以后,我一个人在南方跑到高速公路边上一口气抽了18支烟,舌头都麻木了,胃里翻江倒海,大地和蓝天交替着旋转,我感觉自己进了一个错乱扭曲的空间,而那天下午的夕阳恍恍惚惚,从西边落下的时候,是一张破碎的旧照片。
  
  Part 2
  
  我喜欢阿贤眉眼的深邃,永远闪烁着温暖的光芒,我喜欢在他不经意望着窗外发呆时看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着他的时候,我常常想,这个属于我的少年,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的男人。有时候,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阿贤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我怎么可能告诉他藏在心底的小秘密,况且这些是那样甜蜜,那样让人向往。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阿贤带我去见他妈妈,他妈妈拉着我的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一遍。阿贤说,妈,别看了,以后有你看够的时候。阿贤妈妈笑着说,我才看不够呢,这么漂亮的丫头。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害羞脸红的人,拘谨地站着,想谦虚一下却想不起一句合适的话,鬼使神差地说,阿姨,阿贤说我长得特对不起鱼溪的广大人民群众,尤其是学校门口那个弯腰驼背满脸褶子没头发的捡垃圾老太太。阿贤妈妈回头瞪了他一眼,她说,你先坐,听他瞎说呢......
  
  我不知道阿贤妈妈现在去了哪里,大概是回了四川广元娘家,我想这样也好,她就不用在碰见我的时候伤心难过。
  
  我想,大概他们不会喜欢我现在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叼着烟呆呆站在阳台上,看车如流水穿行在这座空荡荡的城市里,说话的时候爆粗口,嘴毒到自己都觉得欠收拾。可是其实我也不想是现在这幅德性,蛮横强势,不讲道理。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像他说过的一样。
  
  我以为以后的每个早晨他都会跑几条街为我买早点,回来的时候喘着气,热腾腾的衣衫上是他独有的气息,他放下手里的包子豆浆,捏捏我的鼻子,坏笑一声说懒虫还不起床,然后拼命拽起挺尸的我,为我套上他白色的衬衫......
  
  我以为,我们会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然后生一对可爱的龙凤胎,然后在鱼溪的巷子里简简单单过完这一生剩下的所有时光,再然后把骨灰装进同一个盒子里,下辈子合体成一个人。
  
  然而,这都是简单地我以为。我曾经以为了那么多,又能怎样?
  
  Part 3
  
  我知道,一个人要是太任性,就一定要受到惩罚,可是上苍给我的惩罚,似乎太他妈不合情理。我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要是我真的有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冬天的时候不适合约会。
  
  大一第一学期寒假,我从遥远的南方回到鱼溪,小镇车站里冷冷清清,候车室的暖气像没电的暖宝一样,总是给人错失在一段陌生时光里的感觉。
  
  阿贤顶着一顶大棉帽子,忽然就从背后跳到了我面前,先是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捏捏我的鼻子说,怎么又瘦了。我说你的睫毛又长长了,然后他就抱着我,在空旷的候车室里亲我的额头。他说,我妈说她想你了。
  
  年三十晚上,我和阿贤陪着他妈妈看春晚。阿贤妈妈说,春晚越来越没劲,看得人只想打瞌睡,自打赵本山不演小品了,这春晚就变得没意思了。你们先看着,我去厨房包饺子给你们吃。说着就转身走进了厨房。阿贤朝我使个眼色,我连忙跟着他妈妈进了厨房,阿姨,我帮您吧。他妈妈往外推我,你们还是看春晚吧,现在的女孩子,我知道,从小在学校长大,锅都没碰过几次,更别提做饭了。我说那正好,我借这次机会跟您学学,您做的饭比我妈做的还香呢。阿贤妈妈乐得合不上嘴,连声说好。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阿贤噗嗤一声就笑了。他说,妈,你看她包的饺子,像航母似的,煮熟了没啊?乐完了还冲我挤眼故意气我。我气得咬牙切齿,但碍于阿贤妈妈又不好发作,只好一步一步挪过去,站在他身边笑呵呵狠狠掐他。
  
  阿贤妈妈说,小晓第一次就做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哪像你,馋嘴懒身子,就张嘴等着吃,去,拿一瓶酒来。
  
  我连忙腾出掐阿贤的手摇摆,阿姨,我不会喝酒的。阿贤妈妈说,咱俩喝这个,他喝酒。我看见她从身后拿出一大瓶果粒橙,她说,女孩子不喝酒好啊,但是男孩子长大了就应该喝酒啦,不然以后工作了怎么办?
  
  阿轩捂着胳膊瘪着嘴去拿酒,边走边看我,幽怨的眼神像深宫里受尽折磨却不敢发作的妃子一样,我忍不住地得意,我说,对,阿姨说的对,男孩子就应该多喝酒。
  
  那晚我和阿贤妈妈躺在床上,阿贤妈妈说,阿贤这小子嘴欠,他要是哪里说的不对,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从小失去父亲,不懂得怎么去保护女孩子,希望你能包容他一点。不过这臭小子有出息,找到了你这么漂亮乖巧的女朋友,我也就放心了。这是我守寡16年来最开心的大年夜。
  
  Part 4
  
  大年初一早上,阿贤妈妈早早起床准备了丰盛的新年饭,满满摆了一桌子,吃饭的时候,阿贤妈妈看了我一眼,慈祥地笑着说,小晓啊,你和阿贤从初中到现在很多年了,我都知道。阿姨说话直,你别介意,你迟早是我们家的人,我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我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挺直了身子,谁知她转过头就开始絮絮叨叨阿贤,大致意思是到了我家以后要怎样怎样,说话要把着门儿,别不三不四的,让人家小晓爸觉得你不靠谱,咱们家情况你也清楚,你能找到小晓这样的姑娘不容易,可千万别让老一辈挑理。
  
  阿贤那天早上特别听话,唯唯诺诺,他妈说什么是什么,头点得跟鸡吃米似的,临走前照了一遍又一遍镜子,出门了又跑回去,我说你干嘛呀,他说不行,太紧张,有点怕,不行不行,我得喝口酒壮壮胆。我气笑了,我说阿贤你至于么,去我家又不是上刑场,害怕什么啊。阿贤说,我一想到你爸那张黑脸,我就害怕。阿贤妈妈站在门口瞪了他一眼,阿贤吐吐舌头,打了自己一嘴巴子,你看我这张臭嘴,得,到你家以后还是尽量别说话的好。
  
  初三那年,有一天下午,阿贤送我回家,我们手拉手正走着,突然撞见了我爸,连忙撒开手。我爸黑着脸,站在巷口,背着手狠狠瞪着我们俩。阿贤偷偷问我,你不是说你爸平时不出巷子么?我都快哭了,谁知道他今儿怎么就出来了呢!阿贤又偷偷问我,怎么办?我说你撤吧,我挡着。阿贤说,不行,你爸会打死你的。我说我爸从来不打人,你赶紧撤吧。阿贤哦了一声,撒丫子一溜烟跑得比王八蛋还快。
  
  估计是这件事给阿贤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心理阴影,阿贤一直觉得我爸会成为他的死对头。我问他为什么,阿贤说,人家都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你想啊,我要硬生生把你从他身边夺走啊,他不和我拼命才怪呢。我说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爸其实挺好的。阿贤说,反正以后要是哪个混小子敢勾搭咱女儿,我先打断他的狗腿炖汤喝。
  
  一路上阿贤殷勤地打探着我爸的种种嗜好,什么喜欢看什么书,平时抽哪个牌子的烟,到哪儿去搓麻将,爱上哪儿溜达,钓鱼喜欢选择哪段河湾......我说我爸就一退休老教师,生活没你说的那么丰富,平时宅在家里除了看书什么都不干。阿贤说,这样可不好啊,老年人应该多运动,有利健康。我说,这些等你见到老爷子慢慢跟他扯吧。阿贤就坏坏笑,那我就和老爷子大谈养生之道,保管把老爷子谈吐血了。说完就使劲抽了自己一嘴巴子,嗨,我这张臭嘴,还真欠抽。
  
  到巷子口的时候,阿贤站在当年的位置走不动了,他说,小晓,我想上厕所,这附近哪儿有公共卫生间?我捅了他一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至于吗?公共卫生间早在街道改造的时候拆掉了,憋着,到我家后再说。阿贤委屈地看着我,小晓,我......我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走,他边走边絮叨,我真紧张,万一见了你爸我一个激灵尿裤子了多丢人呐。
  
  反正不管阿贤那天多紧张,一进门就被我家温暖的气氛融化了,随着年龄的改变,我爸早就从当年黑脸怒目的金刚变成了慈眉善目的佛爷。阿贤和我爸谈得挺欢,我和妈妈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他俩在客厅里哈哈大笑相见恨晚。
  
  那天阿贤回家的时候,我爸特意送他到巷子口,还恋恋不舍地说,阿贤,以后常来玩啊。
  
  Part 5
  
  正月十五下午,阿贤打电话给我爸,请我们一起去九龙广场看烟花。我爸乐呵呵地说,晚上太冷了,我和你伯母年龄大了,不扛冷,你和小晓去看吧。
  
  阿贤发短信给我,没想到老爷子这么识趣哈,以前真是误会他了,咱给他买件大衣昭雪沉冤吧。我说好,什么时候?阿贤回短信说,现在,我去海宁商场等你。
  
  就这样,约会就订好了。
  
  我现在依然能时时想起那天发短信时,阿贤藏在手机后面的惭愧,我一直问自己,如果那天不和阿贤约会,不去了结他的惭愧,会不会就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呢?
  
  那天我和阿贤在海宁商场转了一层又一层,我说买件差不多的表达一下心意就行了,你要是买的太好,我爸非得骂我不可。阿贤问我你爸为什么骂你?我说他一定会认为是我逼着你买的,而且你现在还是学生,哪儿来那么多钱啊?阿贤说这你就别管了,我的小金库里可是有点小积蓄的哦。说完还掏出他的建行卡得意地冲我挥动。
  
  后来,经不住我再三逼问,阿贤说,我把自己写的那部长篇卖了,卖给网站了,买断的话千字四十,我写了二十五万字呢,你算算,我骗了多少钱?我看着阿贤故作开心点的脸,忍不住眼泪就流出来了,我知道,那是阿贤的第一部长篇,他没日没夜熬了两个月才写成的,在此之前打腹稿整整一年时间,他说过,这部小说就像他的孩子,他一定要好好留着,将来找家识货的出版社,让他的孩子漂洋过海为全世界读者带去一场文字的盛宴。
  
  阿贤抹去我的眼泪,他说,傻瓜,那部小说我自己后来都觉得幼稚,与其留着让自己闹心,还不如卖了,眼不见心不烦呢。我知道他这样说是安慰我,他写完那部小说整整半年时间里疲惫的写不出一个像样的短篇来,那部长篇耗费了他太多的心血,可是我也不忍心拂他的意,就抹去眼泪抿着嘴朝他笑了一下。
  
  那晚阿贤一手提着那件打折的外贸羊绒大衣一手拉着我,在人群里穿来穿去,急匆匆往九龙广场赶去,快点快点,马上就开始放烟花了,我们一定要看到第一响。我拉着他的手,看着他急匆匆往前走,感觉他前所未有的靠谱。
  
  我想,曾经的那个毛头少年终于长大了。
  
  Part 6
  
  阿贤说的没错,我们果然看到了第一响的烟花。呼的一声,带着尖锐快乐的呼啸声嗖一下就飞进了漆黑的天空里,哗一下散开,照亮了半边山和头顶的天空,开出一朵巨大的火花,绚丽至极。
  
  一朵花,又一朵花,争先恐后在半空中竞相开放,在北方的冬夜里看起来那么迷人而美好。阿贤搂着我的肩膀,我靠在他肩膀上,阿贤,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啊?阿贤说,等我们毕业了,我就娶你。我说那得多久啊?阿贤说,四年后。我说好久啊,万一我等不了了怎么办。阿贤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快了快了,四年其实过得很快的,不要乱讲话,乖。
  
  阿贤说,不要乱讲话。
  
  一个人的时候,我经常想起他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他的唇是那么温热,他说,不要乱讲话。我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是不是因为我的乱讲话。我现在张口闭口说死这个字的时候,耳旁总是能听到阿贤跟我讲,他说,不要乱讲话。
  
  我们看完烟花,踩着雪在广场走了两圈,阿贤摸摸我的脸说,我送你回去吧,不早了,别让你爸妈担心。我说再走会儿吧,我不冷。阿贤说,好啊,那我们走回你家吧。我问他,那你怎么回?阿贤坏笑一声,还回什么啊,我就赖你家不走了。啊?我愣住了。阿贤又说,放心吧,逗你玩的,送你到家我打车回。
  
  阿贤把我的手拉进他棉衣兜里,我们就这样依偎着,从九龙广场一直走到巷子口。我说你回吧,我一个人能回去。阿贤说,我不放心,我送你到楼下看你进门了我就回。我说你放心吧,我一个人能回,已经很晚了,再磨蹭就没车了。阿贤说,肯定有车,放心吧,走吧走吧。我站着不动,我知道他要是送我回去再出来,真就拦不到车了。
  
  郝老三这个畜生就是在我们争执的时候摇晃着从巷子里走出来的,边走边打酒嗝,斜着眼睛歪七扭八像一只可恶的蛆,跌跌撞撞向我们冲过来。阿贤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往路边挪过去。
  
  郝老三不知道嘴里在念叨什么,眼睛直勾勾看着我,摇摇晃晃朝我走过来。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阿贤只知道挡在我面前,我吓傻了,抵着墙躲在阿贤后面,双手死死撕着他的衣服。
  
  郝老三走到我们面前了,他伸着脖子看躲在后面的我,邪恶地笑着,伸出脏兮兮的手要来摸我的脸。阿贤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呵斥道,你干什么!郝老三哼哼一声冷笑,他像熊一样,一掌就把阿贤打到了一边,脏兮兮的手又伸了上来。我吓得大哭大叫,死命往墙里挤,阿贤冲上来从后面抱住郝老三的腰一甩,和郝老三一同滚倒在路边。
  
  跑啊,小晓,快跑,去叫人。阿贤实在不是肥大的郝老三的对手,很快被压在了身下。
  
  郝老三揪着阿贤的头发,把他的头摁在地上,阿贤双手掐着郝老三的脖子,使劲儿挣扎着。小晓,赶紧去叫人。
  
  我撒腿就跑,跑了几步突然想起自己带着手机,哆哆嗦嗦掏出来,拨了半天才找到爸爸的电话,我爸已经睡了,迷迷糊糊喂了一声,我哇一声就哭了,我说爸你快来郝老三在巷子口和阿贤打在一起了你赶紧来呀......
  
  阿贤的惨叫声划破了冬夜厚重的夜空,我的手机掉在了地上。郝老三从阿贤身上爬起来,慌慌张张逃走了,我冲过去,看见阿贤头边上扔着一把沾满血迹的刀,亮晃晃刺我的眼。我看见血从阿贤的脖子里、嘴里,鼻子里不断地往外涌,阿贤痛苦地瞪着眼睛,右手伸出来抓着我的手,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我听见噗噗的声音从阿贤的脖子割裂处往外冒,血沫子喷在我脸上,蛰得脸生疼。
  
  我吓傻了,瘫坐在阿贤边上,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
  
  Part 7
  
  爸爸赶来的时候,阿贤已经没有呼吸了。
  
  爸爸问了我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像傻了一样,不会说话了,我只记得那件打折的外贸羊绒大衣散出了包装,落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在昏黄的路灯下有一圈淡淡的光晕。
  
  阿贤的案子拖了很久很久,我休学一年,反复被司法机关叫去写证词和做证人。每晚一闭眼,阿贤的血就在雪地里大片大片的泅染开来,融开的地面慢慢变成黑色,最后竟然成了那件打折的外贸羊绒大衣,在脑海里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坚硬撞击着我的神经。
  
  一年以后,阿贤的妈妈消失了。很多人说,她搭着一列火车回四川广元娘家了。可是,我都不知道阿贤妈妈的娘家在四川广元。
  
  那年秋天,我又回到了学校,银杏金黄的叶子成群结队从天空坠落下来,铺满了路面,像经过了一场惨烈的拼杀。风一吹,哗啦啦呼啸着从脚底下跑过去,打着滚在四周翻飞,扑在渐冷的季节里,久久落不下去。
  
  四年后,我终于大学毕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阿贤已经不在了。爸妈打电话来,小晓,回来吧。我又回到了鱼溪,回到了我的整个中学时代,每一次经过巷口的时候,看到初中的阿贤、高中的阿贤、大学的阿贤,他们按大小个儿排队,整整齐齐站在我必经的路旁,对我温暖地笑,眉眼闪亮。
  
  写完这些往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站在阳台上,这个冬季的第三场雪还在下。雪雾蒙蒙里,鱼溪是一座我看不清的城。
  
  我曾以为我要在这里度过余生,可是年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不知道这算是选择还是逃避。我知道我写字的功底远远不及阿贤,他是那么会讲故事的一个人,可是没有讲好我们的故事。我还想冲他发脾气,还想掐他,还想走累的时候缠着他背我走很远,想趴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哭一场,然后问他,这么多年,你都死哪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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