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室昏暗,长条形,玻璃上贴层砂纸,前任屋主的遗迹。空调指示灯微明,下部的大口呼出热风,不情愿地,撞入凝滞的空气。比北方强,不干,不燥,不会刺得人皮肤痒。手机立在圆镜旁,镀金边的冷钢,三色光,五种强度,高级货。——任谁都看得出,值钱。葱白的指尖点下屏幕,差五分三点。来得及。
丹凤眼,贴近镜面,两道细眉,刚描出来,像两叶打磨妥当的弯镖。女人知道,自己的眉最好看。鼻梁够挺,没擦阴影前嫌平,让她联想到这边的山,轮廓模糊,混在背景里;亏得今天精神足,指头稳而且轻,再多擦一分,或许过于锐利。往下看,蹙眉——对唇实在不满意。乍暖还寒,血气虚,真怪要怪在脸上,整张未解冻似的白。推远镜子照,标准的鹅蛋形,线条明快清晰,把模样从国画里割出来,愈显得周身景色俗艳。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团白。女人叹气,憋住不能嗔怪的烦闷,起身挑衣裙。
裙子好选,无非是三样黑中的一件,都带蕾丝边,近乎幼稚。为什么他们都喜欢这种样式,她一直不理解。披肩和鞋得费点脑经,既要亮眼,又需和谐。黑紫,暗红,嫩粉,最后她提起来暖白那件。大吊灯下会映出淡黄,那只兔子生前的颜色。踢掉毛绒拖鞋,她把腿伸进没膝的长靴。这时我们才注意到,她不算矮。准确来说,是高过想压住她的男性,又低于她想攀上的男人。不行,还要再高点。因为那几个公关部的女人,也会在。
还在犹豫,敲门声响起,她扭头喊句,自个儿开吧。门外无人应。她嗒嗒嗒走过去,一边讲,没带钥匙啊。男人闷声说,我这不提着东西吗。让男人进屋,经过连廊,他小心翼翼地躲过满地的鞋子,心里泛起一阵甜蜜。手上两盒阿胶,一提黄酒放定,他环顾四下,没有坐的地方。凳子上堆满连身裙,小沙发上是棉衣羽绒衣还有待洗的一捧袜子,床上除了铺开的四条披肩,还有被子揉成面团。混乱中间,几条颜色款式各异的丝袜扭捏着。女人看到他的眼神,一把把被子拉开。他无趣地把头撇向一边,心里仍想着,反正也没坐上过,在白天。
女人选定了鞋,八厘米高跟,黑红的绒面,坠着几颗碎钻。虽然颜色不够搭,好歹撑起了身材。男人看她提着鞋走来,心中不悦。你出去待会儿?女人笑着说。男人放下抱着的胳膊,径直走过鞋阵,轻轻开门,出门后又轻捏着门柄,并未关上。门内闷热,门外湿寒,男人抬头,一束冷光正被天井围困住,逃下来。他哈口气,想到门内人总是如此明白,脱长靴与脱丝袜无异,只会陡增空气中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