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下放老家花石古镇,我出生在那,有过乡村童年生活,对植物怀有一种莫名的执念情怀,荷塘、稻田,菜园,竹林、后山、养育过我的一草一木,均深深扎根在我的心里,惦念、滋长,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最温软的部分。
草木有本心,我的文字,总是离不了那一花一叶。2010年我出版的散文集后记:“六年前自印过一本集子,取名《一叶青荷》。今天终于将零碎散文结集出版,名曰《在水之湄》。像是有意,实为偶然。虽是偶然,却又有某种暗合。荷衬水,水映荷,清水芙蓉,濯濯不妖。来自于莲乡的小女子,文字虽不谙大情怀,情愫却隔不断荷与水……”
这些年,许是年岁稍长,喜好越来越回归清净,对“沾花惹草”尤其上瘾 ,迷得如同“花痴”一枚。家里侍弄着一堆花儿朵儿,生根,发芽,长叶,含苞,绽放,凋零,每一个过程,短暂而充满期待。
一有空闲,我就喜欢钻入山林郊野,如同触角灵敏的小昆虫,恋着大自然的枝枝叶叶、藤藤蔓蔓。枫藤红,蒹葭老,海棠果儿缀满枝,这株草这朵花还有那棵树,好多就像我儿时的小伙伴,我都叫得出名儿。
朋友们戏称我为“植物学家”,有人问:“你为什么认识那么多花花草草?”因为爱,所以关注。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我相信日光之下的万千事物,都有各自的灵性。
在我眼里,河流是生命,植被是生命,大自然都是生命,都值得尊重。弄懂一颗草,并不仅限于把草衔在嘴边嚼嚼,尝尝味道。人没有草木那样深的根,无法知道土深处的事情。我从草木身上得到的只是一些人的道理,并不是草木的道理。
其实,中国文化的“赋比兴”手法,历来喜欢借物抒情,借物拟人。有人说:“不读《诗经》,不知万物有灵。”
闲时读《诗经》,三百多篇诗歌,将近一半提到植物,土里栽的,水里长的,在这本集子里俯拾皆是,好多是我从小所熟悉,所喜欢和眷恋的。
《诗经》里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场景太亲切了,我家老屋房前屋后种植的桃树,每年春天都笑得如一树树新娘子一样妩媚。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是外婆家门前池塘里的水荷叶,我喜欢那紫色的花朵儿。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所谓“舜”者,就是菜园子篱笆上的木槿,我妈喜欢摘来做猪肝木槿花汤。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佳人喜欢的蒹葭就是家乡花石涓江边一丛丛的芦苇。
“防有鹊巢,邛有旨苕”,古人说的“苕”,您猜是什么?哈哈,可不是红薯,是稻田里做有机肥的紫云英,大片大片的紫云英花开,如篝火一样点燃沉寂的原野,在年少的我眼里那可是美得一塌糊涂的景色。
《诗经》里写的野草就更多了,如那首朗朗上口的恋歌,“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写男子对于采葛、采萧、采艾的女子,怀着无限的热爱。葛藤、白蒿、艾叶,这些东西在家乡的马家岭上太多了,每年端午我们都要上山采回一大把挂在家门上驱蚊辟邪。
“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莠”就是狗尾巴草,如今情人节开玩笑说送狗尾巴草,古人居然真的用它来表达绵延不绝的思念,而不是洋气的玫瑰花。只有狗尾草,才有绵延不绝的意味吧,狗尾草铺天盖地,可以从故乡绵延到异乡,也可以从异乡绵延到故乡。
还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飞蓬即狼尾蒿;“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卷耳即苍耳;“采采芣苡,薄言采之”,芣苡就是伸脚就能踩着的遍地车前草……我扯过的好多种猪草都被编入了这本最古老的诗歌总集里。
在久经时间的淘洗之后,这些从先秦的《诗经》里一直嫩到今朝的花果野草,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自然存在,因为,它们曾经陪伴着我的整个童年时代,以及那双属于孩童的眼睛里看到的一些关于人生的好奇和困惑,承载着有关我的故乡花石的许多记忆。
《诗经》这样来自民间的古老诗歌,借着植物吟唱关于人的故事。那么,且容我也风雅一把,每天下班回家后,素颜宽袍,沏一杯清茶,与自己的童年来一次文字的对话,说一说有关草木的往事。
寒冷的冬日,正是适合说故事的季节,让我以《花石草木记》来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