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莫到异地去工作。
他工作的地方在城外,这里很冷清,除了一个在当地雇的帮佣,他几乎见不到其他人。
他在这个地方呆了两年。
事情发生在第二年的夏天。
这个夏天太热了,从来没这么热过,按照老莫的形容,那里热得简直像“人间地狱”,他感到自己“好像住在个烤箱里一样。”
他被热得睡不着,只得不停地换房间,最后他在最靠北的一间房子里搭了一个床,在此睡下。
但是仍然很热,他在床里翻来覆增,后来实在热得受不了,他只得起身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很好。
突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在一片寂静之中摸索过来。
“那是一个男人在笑。笑得很古怪。可以说是那种压抑住的笑声。它好似沿着山坡在慢慢爬上来——断断续续地。”
天上的满月将四周照得和白天没什么两样,老莫四处探看,但是就是什么也没发现,没有人。
但那个笑声依然存在,它从“压抑着的笑声”变成了“放声大笑”。
“谁在那儿?”老莫大声问道。
但他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声大笑。
后来,那笑声变了,变成了尖叫,“就像猪被割了喉咙”。
老莫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一起凶杀案,有一个人马上就要被杀死了。
但他把附近跑了个遍,什么也没发现。
他只有回到自己的房子里,那一晚他自然无法安睡。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他就又跑出了自己住的房子,朝夜晚听到声音的方向一路找,在树林中,他发现了一幢破败的白房子。
他沿着山坡走下去,绕着那幢房子转了几圈。窗子都钉上了,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门也紧锁着。他敲了敲门,又摇了摇门把手,里面完全没有声息。
老莫去找当地的人询问,得知这里原来住着一个精神病人,疯癲发作的时候就会狂笑不止,还会喊叫。
但是,这个人已经死了二十年了,他死了之后,再没有人敢住在那幢房子里。
又到了夜晚,老莫一直留心着,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之后大约一个月过去了,老莫再也没有听到如那晚上一般的动静。
有一天晚上,老莫睡得很沉。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那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像谁顶了我一下,警告我,然后我就完全醒了。”
“我躺在床里,然后就跟之前一样,我听见长长的一声低沉的笑声,像是一个人想起了以前听过的笑话。”
那个声音又来了,从幽谷深处来,而且越来越响。
老莫自认为自己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但他那天晚上声音出现后,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害怕得身体都僵了。
短暂的间歇之后,老莫翻身下床,到了窗边。
声音又来了,“一声痛苦的尖叫,接着是恐怖的哭泣声。”
老莫的腿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但他又动弹不得。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止了。“声音不是戛然而止的,而是一点点消退下去的,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但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我爬回床里,掩起了我的脸。”
老莫记得别人对他提起过,那个精神病人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发作。
而这天晚上正是月圆之夜。
老莫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他得做点什么。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这次老莫没有睡觉,他检查了一遍手里的枪,上好了子弹,他的手边还准备了一个灯笼。
这一夜的月亮很圆,很亮,他坐在暗夜里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个声音出现。
终于那个声音出现了,像月圆之夜一样准时。
老莫翻过矮墙,穿过树林,径直往那幢白房子跑去。
他跑得越近,笑声越发响起来,老莫把耳朵贴上门仔细听,“那个疯子在里面都快他妈笑岔了气。”
“我退了一步,用尽全身边气朝门栓踹了一脚。然后用我整个人的分量撞到门上。门裂开了。”
门一打开,里面的臭味差点将老莫熏倒,毕竟这里的门窗20年没被打开过。
笑声仍然在继续,但老莫一时半刻听不出是从哪里传来的,“四周的墙都好像在把声音接来接去。”
老莫打开身边的一道门,走进一个房间里,里面空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空空荡荡。
这时老莫发现了一座楼梯,“疯子的笑声就在我的头顶。”
他一步一步走上去,走得很小心。
走上楼梯之后有一条走廊,老莫沿着走廊向前走。
走廊的尽头又是一个房间,老莫停了下来。
“他就在里面。我和他只隔着薄薄的一个门板。”
声音更大了,让人听不下去。老莫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害怕,一股凉意在他体内扫过,浑身又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就在那一刻声音断了,可以说就好像被刀切断的一样。然后我听到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嘶声。”
老莫顾不了许多,一把推开门,冲进了屋去。
“我耳朵里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个可怜的家伙在呻吟,就像我现在和你说话一样近。那些撕裂的、哽咽的叫喊声我听得真真切切。但那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老莫再不敢住在靠北的屋子,他搬回了自己原来住的房间。
但是在下一个月圆之夜,那个声音依然出现了。
老莫感到自己快要疯了。在下下一个月圆之夜到来之时,他让自己的帮佣陪着自己整夜打牌。
然而,那个声音还是来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身边一样。老莫控制不住地大叫一声,痛苦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帮佣说他什么都没听见,“他觉得我疯了,不过他没有这么说,他只说要去睡觉了,第二天一早我发现他已经悄悄溜走,他的床没有人睡过。”
老莫在那里呆不下去了。
他扔下工作逃离了那里。
但之后他无论逃到哪里,每到月圆之夜,那个声音都会如期而至。
这是英国作家毛姆一篇叫《格拉斯哥来的人》的短篇小说,他用一个精神病人自述的方式完成的这篇小说,因为读者并不知道他的精神有问题,或者是受到了这方面的困扰,所以会跟着他的叙述,步步惊心地读下去。
我曾经在《天才在左,疯子在右》里看到这样一段话:
“没人能说清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道说:是人间;
佛说:是六道之一;
上帝说: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战场;
哲学说:是无穷的辩证迷雾;
物理说:是基本粒子堆砌出来的聚合体;
人文说:是存在;
历史说:是时间的累积。
很显然,都有各自的解释。
看来,这个世界是有无数面的不规则体。”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无数面不规则体”,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认为,我们大多数人的感知都是相同的,或者说,我们大多数的感知都共通于一个侧面体上,所以我们认为我们是正常人,而与我们感知不竟相同的人,我们就会认为他们不正常呢?
那么问题来了。
再回到了这篇《格拉斯哥来的人》上,老莫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前,并不知道此地曾有这么一个疯子,更不知道疯子犯疯癲时的症状。
老莫是如何准确地感知到这个疯子的声音的?
我的脑回路在无数个分析、猜测的分岔路口跑来跑去,这就是所谓的细思极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