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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填坑,填上次写了一半的关于割电线的坑——《我们也割过电线》。
那篇写的是当年当地很多人把偷电线电缆当做副业乃至职业,详细介绍了参业人员的各种工种——在外行看来三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儿——“半夜悄默声地去把电线割了,背回来,第二天找地方卖掉,分钱就OK了”,里面学问多着呢——尽管现在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学问,但在当时谁能熟练掌握里面的学问,简直就是拿到了一座宝藏的钥匙。
说穷生奸计也好,说恶水穷山出刁民也好,那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写出这些事实并不是把当地当年的家丑拿出来扬给大家看,也不是故意揭开已经起痂的伤疤重新审视享受那份变态的带着痛的快感——事实上我们无暇顾及已经起痂的伤疤,因为每天都有新伤。
总之,并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仅仅就是为了记录,为了好玩——没那么多阴谋诡计诛心陷阱之类的,望知。
上篇写到我老母一把菜刀把我爸镇住了——我爸一辈子没敢干过跟割电线沾边的事儿。
却没把我镇住——后来我真的去割电线了,而且去了两次,其中第二次差点要了我的小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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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之前是第一次。
割电线卖钱在当时几乎到了巅峰时期——割得快,修复得也快,割完之后没几天就重新接上了新电线,又可以割一茬,只要不白天明目张胆地干,几乎没人管。
运气好了每晚能赚四五百甚至更多——顶得上去劳务市场打工一两个月的工钱。人人眼红,个个贪心,就连很多最老实的庄稼汉也琢磨起了割电线的注意。
我们这些小孩儿倒显得淡定。
我和同学李山窝在草垛里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地议论着驳壳枪厉害还是步枪厉害,最后的结论是能有把打钢弹的气枪就不错了。
气枪也弄不到,退而求其再次,有把玩具气枪就不错了——玩具气枪是可以在货郎摊买到的,但我们俩都没钱。
最后各自懊恼地表示,如果能捡到几十块钱就好了……
现在想想,李山的过人之处在于,别人只是想想叹叹就没下文了,他也想也叹,想完叹完就去想办法。
没几天他就兴奋地跟我说,咱跟着大人去割电线吧,赚点钱买把小气枪。
人家大人要咱?咱又帮不上什么忙。我没自信地说。
我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咱俩跟着去望风、打下手,分钱的时候俩人顶半个人,弄好了咱俩一人能分一百多。李山早有准备……
我的过人之处在于,别人一怂恿一画饼立马就打鸡血似的跟上步伐。
说好周五下午出发,我和李山逃了课,各自回家吃了几口饭,跟父母借口说晚上到同学家做作业顺便在同学家住一宿……
结果周五那天领队的被人邀去喝酒,喝大了去不了了,只好拖到第二天。
第二天是周六——不必逃课,我们下午出发,吃完午饭背上书包跟父母说晚上还要到同学家做作业顺便再在同学家住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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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去了四个半人——四个大人加上两个小孩,说好了,分钱的时候四个大人各分一份,两个小孩加起来分半份。
四个大人里有一个是我同学的堂叔,也是这次的领队人——这或许是带我们去的原因吧。
四个大人俩小孩,一架大车,大车上一个大工具包——没带大砍刀,我们这次是文割,李山的堂叔是文割能手,朝着近20公里的目的地出发。
一路有说有笑,就跟去打麦场收麦子一样——
大人夸我俩从小就会赚钱,说他们像我们这么大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嘱咐我们要记得回家的路——万一有人来抓,逃跑时谁也顾不了谁,跑散了好找回家;
还特别强调逃跑时一定把手电筒关掉;
教我们如何望风——万一来人了怎么用手电筒发信号报信;
还叮嘱我们万一被抓住了,千万不要害怕,打死也别说是来割电线的,就说出来玩儿迷了路……
大人还问我们走累了没,要不要到大车上坐着休息休息。
我和李山一口一个叔叫着,轮流在人拉大车上休息——这要是会唱,真该唱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
大人们还讨论今晚那条线路能割出多少线,估算大概能卖多少钱,现在的行市比以前如何如何。
就跟去打麦场收麦子一样……
近20公里的路走了三四个小时,到目的地时已经漆黑了——时间掐的刚好,到了就可以趁黑干活。
天黑,周围环境没看清,就算看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也记不清了。隐约记得是在一头连着村子一头连着大田的路上。
我和李山被安排在靠村那一头,拿着两个手电筒望风——手电筒里的四节电池都是新换上的,射出来的光雪亮雪亮的。一旦村子这边有动静就用手电朝大人们的方向发信号。
这次很顺利,没有人打扰也没出现别的状况,一会儿功夫就把线割断了——大人朝我们摇了两下手电,意思是电线已经割断了,刚一停电最容易被人发现出来抓,要特别注意望风。
农村睡觉早,晚上八九点钟基本都关灯睡了——除非特殊情况,否则就算断了电也没几个人能察觉,几个察觉的人也未必肯出来抓——电线是公家的,安全是自己的。
果不其然,线断了很久,村里一直也没动静,我们来回溜达到无聊,李山说要不咱们过去帮帮大人的忙?
俩人打着手电沿着路跑过去准备给大人帮忙。
过去一看,路边一架大车,和一卷电线,就是不见人影儿。
当时我俩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好我很快镇静下来,说是不是咱们拿着手电往这边跑他们以为是危险信号,吓跑了?
李山也恍然大悟。俩人在大车旁边对着周围“叔——”、“叔——”、“叔——”地喊。
喊了一会儿远处庄稼地里打了三下手电闪光过来,我们回了四下——表示“没有危险”。
大人们喘着粗气跑回来,二话不说就照我俩屁股上踹了两脚,说让你们望风你们瞎跑瞎照什么?
我们解释说想过来帮忙卷电线。
又挨了两脚,说谁叫你们过来了?给我死回去戳那儿望风,什么时候叫你们你们什么时候死回来。
我俩赶紧“死”回自己的岗位上戳着,吓得不敢说话。
这事儿告诉我一个道理——不要不分场合地热心肠,不分场合不守规矩的热心肠很可能是误了别人害了自己——好吧,我承认在这种情境下总结出一坨人生道理让人感觉怪怪的。
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我俩盯着大人那个方向,生怕错过了召我们过去的信号。
最后召我们回去的不是信号,是李山他叔过来找我们的——他叔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说今晚收成不错(没错,就是收成这个词),卷电线卷出去很远怕我们看不到手电筒信号,就自己跑过来叫我们。
那晚上具体割了多少电线我和李山没看到——在我们到之前就已经把电线装上了大车还在上面盖了一些柴禾——这是割电线的习惯,算是仅有的遮羞布——割电线虽然跟割麦子一样自然,但内心深处还是觉得这事儿犯法,太招摇不合适。
只记得回去的全程前面俩大人拉车,后面俩大人推车,每走一段路他们就换一下位置,遇到难过的坎我和李山也帮着推。很累,不过大家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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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大车被拉到李山他叔家,他婶子没睡觉在家等着。车进门,直接拉到他家的窝棚里,又在车周围竖上几捆玉米杆。完事儿之后,他婶子端来一大盆水,大家围着这盆水洗手洗脸。
收拾妥当大人相互打了招呼就走了,剩下李山他叔一家子和我们俩。终于,李山扭扭捏捏地说,婶子,别跟我爸妈说我跟着去割电线的事儿哈。
婶子答应了,说放心,肯定不说,赶紧回家睡去吧。
我俩出来之后没回家——当时各自向家里谎称去同学家住宿,如果大半夜回家还得向父母说谎解释。
我们在李山村子里随便找了个草垛,在草垛肚子里掏出一个窝洞——俩人在草垛肚子里凑合一晚上。
睡得很沉——十岁露头的孩子来回加起来走了近40公里,不累不困才怪。第二天草垛的主人发现自家的草垛被掏出一大堆草,过来把我们叫醒的——那一觉真的睡得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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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天天盼着大人们赶快把电线卖掉好给我们分钱——卖电线的过程我俩是没法参与的,毕竟我们还得上学,而且卖线这事儿两个小孩掺和进来也不像个话。
我们成了李山他叔家的常客——每天都跑到他家的窝棚看看装电线的大车被拉走没有,还不厌其烦地催问什么时候卖电线。
终于,大概是割电线后的一个星期左右,上午去看发现李山他叔家窝棚里的大车不见了,他婶子说,你叔他们拉着卖去了。
太棒了!我俩依据各种迹象和推测,口头算计着大概能卖多少钱,能分给我们多少钱,口头算不过来又改用演草本算,算来算去得出结论,大人至少能分400¥,我们俩每人至少能分100¥——100¥可以买好几把玩具气枪——我们才不会买好几把呢,一人一把就够了,剩下的钱去镇上赶集买别的。
当天晚上我们又去了李山他叔家——那天去割电线的几个大人也都在,我们到的时候他们围在桌子上喝酒——看样子真的赚着了。
我和李山也被邀坐在桌子旁,还各自倒了一杯啤酒,大人们东西南北地扯着,他们扯的话题我们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赶!快!分!钱!
一直喝到有人开始说胡话了也不见他们提分钱的事儿。终于有一个大人被自家的孩子叫回家睡觉,那人告辞起身走了也不见他们提分钱的事儿。
我俩纳闷了,终于李山忍不住说,叔,咱们那钱什么时候分?
李山他叔说,这就分。从自己腰里掏出钱包,捡出几张五块的往李山手里塞,说你们一人分20¥。李山接钱的手愣住了,说怎么这么少?
已经不少了,你俩就是跟着望望风,还差点把大家伙吓坏了,你问问你其他几个叔,一人分20¥是不是不少了?李山他叔说。
小小年纪一晚上就能赚20¥已经不少了,拿着回去买糖吃去吧。其他人大用这种话附和。
说好了俩小孩顶半个大人,你们想赖账啊。李山争。
给你们的这个数就对,大人也就分那么点儿!李山他叔说。
我看你钱包里明明一大摞钱,还有好几张五十的。李山站起来争——我就是个弱鸡,跟着站起来,不敢开口说话,都是李山在说。
爱要就要,不要就滚,再在这吵吵你俩一分钱也捞不着,俩人望个风都望不好,还有脸要钱?李山他叔说。
其他几个人也劝,但李山不接他给的那40¥,我俩赖在那里不走。
最后李山他婶子说话了,再给俩小孩加上10¥,俩小孩跟着跑一晚上也不容易。
又对我俩说,你们俩小孩一晚上就能赚25¥,已经很厉害了,像我们这些大人,去城里劳务市场打工,一天才赚10¥,拿着钱快回家吧——再不回去我可要去你家告诉你爸妈了。
最后一句话厉害——一旦告诉父母,就意味着自己一分钱也捞不到还会被打一顿。
李山一把摸过钱,就往外走,我跟着……
临出屋门前,李山回头恶狠狠地跟他们说,你们这些人都给我等着,我非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打也打不过,还有把柄在人家手里——拿人家真是没办法,放完狠话咣当一声甩了门就走了。
身后那几个大人笑,说这俩小熊孩脾气还不小。
后面的事实证明,我俩不但有脾气,还有执行力——第二天晚上就给了他们颜色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