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刀(下)

钝刀·下篇


1.轮

初中时期的林宝刊,身体状况虽比小学时略有改善,但感冒发烧仍是每月必修课。成绩单上的名次偶尔在班级中段徘徊,像卡在齿轮间的螺丝钉,既不显眼也不至于脱落。新教室里陌生的面孔给了他重塑形象的机会,没有小学同学揭发他不愿谈起的往事,宝刊开始抬起总是低着的头。课间操结束后,宝刊靠在教室后门对几个男生说:"那些高年级的人我都熟,有事随时能叫来。"他说这话时摸着脖子上挂的金属链子,刮得锁骨发红,那是上次宝刊值日倒垃圾时捡的。班里有人偷偷发笑,但没人当面揭穿,毕竟他刚替人写过三次抄写作业。

因为同龄的女生这个时候发育很快,个子普遍比男生要高,初一那年的走廊总是充满粉笔灰味。当扎马尾的女生拿粉笔头丢宝刊的头时,班主任正和她们讨论让人眼花缭乱的口红色号。他在门外听着嬉笑声,指甲在墙砖上划出深浅不一的道子,转身走去。体育课上,鼻炎发作的宝刊作为唯一一个不能跑步的男生和一群女生在一旁站着,一个女生嘲笑道:"宝刊你也来姨妈了嘛?怎么又不能跑步啊?"那天回家路上,就连宝刊的新书包被那群女生嘲笑成老年款。"她们凭什么……就连老师也……"宝刊抽噎着抹鼻涕,父亲把沾着机油的手往衣服上抹了抹,擦去他眼角的泪:"世界本就不公平。"父亲放下烙铁,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齿轮:"当年洋人用炮舰逼咱们签条约,说到底还是咱们弱。到如今我们船坚炮利,现在谁还敢欺负我们?机器要每个齿轮都够硬,才转得动公道。"他将齿轮按进宝刊掌心,金属的凉意渗进掌纹,"你修不好万用表,人家就敢把零件卖你三倍的价钱。"

连着请了三天假、挂着点滴才压下去的鼻炎,让宝刊重返课堂时脚步还有些虚浮。书包里装着母亲特地买的小饼干,还有两枚黄澄澄的芒果——那是平日里货架上他只会多看两眼、从不敢开口的贵水果。母亲塞给他时只说了一句:"带去学校吃,补补。"教室里的空气却像灌了铅。不知哪个好事者,竟把庙里求神拜佛用的粗线香带进了教室。一支接一支被点燃,青灰色的烟雾打着旋儿升腾、弥散,带着浓烈刺鼻的香火味。几个男生嬉笑着,炫耀着这"新鲜玩意儿",把教室熏得如同香火鼎盛的庙堂小殿。宝刊刚坐下,那烟雾便像无数根细小的锈针,直往他脆弱的鼻腔黏膜里钻。喉咙瞬间发紧,眼眶刺痛,刚输完液稍显清明的呼吸通道瞬间被堵塞。眩晕感阵阵袭来,他感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病灶,正被这浓烟重新点燃,灼烧着喉咙和气管。

他捂着嘴冲进教师办公室,咳得直不起腰。班主任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鼠标上滑动,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漠然的脸。旁边隔壁班老师的空位旁,杵着两个低头罚站的学生,影子在墙上摇摇晃晃,不知站了多久。"你又咋了?"班主任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别跟我说你又待不住要回家。"宝刊拼命吸气,想解释,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嗯"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自己想办法打电话叫家里来接,"班主任终于瞥了他一眼,目光像冰凉的金属片,"别用我手机。病没好透就别回来添乱。"语气里的厌弃,比那香火烟更呛人。宝刊强忍着窒息感冲回教室,在一片烟雾和嬉闹中,红着眼向邻座借了五毛钱。保安室的老张头正翘着脚听收音机里的戏曲。宝刊递上那枚被汗水浸湿的硬币。"一次五毛!"老张头眼皮一翻,"学生们天天打电话,当我是慈善堂?谁给我充话费?"他努努嘴,示意用桌上那部氧化发黄、按键都油污发亮的公共电话。宝刊刚抓起冰冷的听筒,老张头瞥见王校长踱步进来,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去,把他晾在一边。

在家昏沉沉睡了一天,第二天宝刊拖着依旧沉重的步子回到座位。他习惯性地摸向书包侧袋——装小饼干的塑料袋瘪了大半,再翻找,那两枚珍贵的芒果,连影子都没了。心猛地一沉。同桌小声告诉他:"昨天大硕子翻你书包了,说你不喜欢吃,别浪费。"一股热血直冲头顶。宝刊冲到后排,大硕子正和几个人说笑。"我的饼干和芒果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大硕子斜睨着他,嘴角咧开一个恶意的弧度,故意咂了咂嘴:"哟?病秧子还惦记那点零嘴?早进你爹我的肚子了!怎么着?那芒果味儿是不错,可惜啊,你无福消受,吃了怕不是又得回去挂你那神仙水?"周围响起几声附和的嗤笑。宝刊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鼻腔深处那股熟悉的铁锈味钝痛,伴随着屈辱,再次汹涌地漫了上来。

宝刊猛地吸了一口气,他强迫自己抬起下巴,视线却不敢真的落在大硕子脸上,只虚虚地扫过他油腻的衣领,用尽可能显得满不在乎、甚至带着点施舍意味的腔调,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旁边几个人听见:" 操...你要想吃,跟我说一声不就完了?" 他飞快地嘟囔着,语速快得像在背诵,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分你一个尝尝鲜也不是不行... "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给"慷慨"留出空间,随即语气陡然带上一点刻意的严厉,却因底气不足而显得飘忽, "别再...别再瞎拿我的东西了!听见没?"话音刚落,他甚至没等大硕子那充满嘲弄的嘴角咧开,没等那句预料中的更恶毒的奚落砸过来,就像被什么东西烫了脚,猛地一拧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带着一种仓皇的狼狈,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座位方向快步走去。

那天放学,宝刊几乎是飘回家的。书包轻飘飘地搭在肩上,里面只剩下几本皱巴巴的书和那个空瘪的饼干袋。推开店铺的卷帘门,熟悉的松香味和机油味第一次没能让他感到安心。母亲正蹲在柜台后清点一堆旧电阻,听到动静抬起头。"回来了?感觉咋样?还难受不?"她习惯性地伸手想探他额头。宝刊下意识地偏头躲开了,动作快得他自己都一愣。他低着头,闷声说:"没事了。"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母亲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脸上未褪尽的红痕和眼底的灰败,还有那死死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的手。"书包咋了?"她追问,目光扫过他空瘪的侧袋——那是她早上亲手塞进饼干和芒果的地方。宝刊喉咙哽住,说不出口。那被嘲笑"病秧子"、被掠夺、被践踏的屈辱感堵在胸口,比鼻炎发作时更让他窒息。他只想逃回阁楼那个小小的避难所。"问你话呢!"母亲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严厉,她站起身,围裙上沾着点点油污。她几步走到宝刊面前,不由分说地扯过他肩上的书包。动作有些粗鲁,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她拉开侧袋拉链——空的饼干袋露了出来,芒果自然不见踪影。

空气瞬间凝固了。母亲捏着那空袋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脸色沉得像暴风雨前的铅云。她没问"是不是丢了"或者"是不是自己吃了",那双常年与金属、油污打交道、布满薄茧的手,此刻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极力压抑的怒火。宝刊低着头,等着预料中的责骂:怎么这么不小心?跟你说了多少次看好东西?或者,又是那句"病秧子"带来的叹息。然而,预想中的责骂并没有落下。母亲只是死死盯着那空袋子,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半晌,她猛地将空袋子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那团塑料纸在水泥地上弹跳了几下,发出微弱的声响。

"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砂轮磨过生铁,尖锐得刺耳。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宝刊都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外露的、近乎狂暴的愤怒。那不是对他,而是对那个掠夺者的滔天怒火。她猛地转身,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目光扫过店里,仿佛那个"王八羔子"就藏在某个角落。最终,她的目光钉在宝刊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追问:"说话!谁?!"宝刊被母亲眼中那陌生的、燃烧的火焰震住了。他嗫嚅着,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大硕子……他说……说我病秧子……吃不得……"

"放他娘的狗臭屁!"母亲破口大骂,粗粝的方言带着切齿的恨意,"我儿子吃不得?他算个什么东西!抢我儿子的东西?狗崽种!"她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有那么一瞬间,宝刊甚至觉得母亲会立刻冲出门去找大硕子算账。但最终,那股狂暴的怒火像被强行压下的炉火,只在她眼中留下灼热的余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肩膀垮下来一点,转身走到柜台后面。她没有再看宝刊,只是背对着他,在一堆零件里翻找着什么。空气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和零件碰撞的叮当声。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的旧饭盒。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宝刊面前,把饭盒塞进他手里。饭盒沉甸甸的,还带着温热的余温。宝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刚煎好的、金灿灿的鸡蛋饼,旁边赫然放着几个新鲜饱满、黄澄澄的芒果!每一个都比他昨天那两个更大,更诱人。

"吃!"母亲只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不再看芒果,也不看宝刊震惊的脸,转身拿起一块沾满油污的抹布,开始用力擦拭柜台。她的背影绷得笔直,擦拭的动作又急又重,仿佛要把所有的愤怒、屈辱和无力感都狠狠擦掉。那"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店铺里格外响亮,像钝刀刮在生锈的铁皮上,也刮在宝刊的心上。他看着饭盒里那两份加倍的"补偿",再看看母亲用力到指节发白擦柜台的背影,鼻腔猛地一酸,那股熟悉的铁锈味钝痛里,第一次混进了一种滚烫的、几乎要灼伤喉咙的东西。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滚烫的东西掉出来。

后来有一次,堂弟哭着说书包被人扔进水坑。宝刊带着三个所谓兄弟去找场子,对方却借口要补课提前溜走。他在QQ空间看到句"林家都是软蛋",当即约对方放学后教学楼后见。那日黄昏他攥着半截桌腿,单薄的身影在十来个混混面前晃得像接触不良的灯泡。直到保安举着手电筒赶来,人群才哄笑着散开。往后的三年,他校服裤总沾着鞋印。自行车时不时就被放车胎气,这些事像鞋底永远甩不掉的、湿漉漉的口香糖残渣。

2.棒 棒 糖

周五下午的体育课,八个人躲到操场角落家属院附近。领头的男生从裤兜掏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宝刊排在第六个伸手。烟头按在右胳膊上时,他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混着脚下发霉的垃圾的味道让他想吐。烫完的伤疤红得发亮,像盖了个歪歪扭扭的印章。宝刊余光瞥见墙角几根用书本和胶带缠的棍子,那是先前其他帮派战斗的遗物。

回到家的宝刊穿着校服不敢脱下来,"这孩子是不是热傻了?赶紧脱衣服吃饭了。"可终究是被发现右手上"兄弟会"的标记。"这是怎么弄的?"母亲扯他胳膊要看伤疤。"这是防伪标识!"宝刊缩着脖子往后躲,撞翻了窗台上的螺丝盒。纵使宝刊巧舌如簧,也避免不了一顿臭骂。"学什么黑社会!"母亲抄起筷子要打他头,油点子溅到墙上的"进步之星"奖状。烙铁"啪"地一声撂在工作台上,那声响比母亲的责骂更刺耳。父亲从一旁的工作台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瞬间压了过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金属粉尘的味道。他几步跨到宝刊面前,一把攥住儿子烫伤的那条胳膊,力道大得让宝刊痛呼出声。父亲的手指粗糙得像砂纸,死死按在那块新鲜红肿、还渗着组织液的烫疤上,仿佛要把它从皮肉里抠出来。"能耐了啊?"他浑浊的眼睛像生锈的铆钉死死钉住宝刊,那里面没有心疼,只有一种深沉的、被背叛般的失望和浓得化不开的厌恶,"老子跟你说的'硬',是叫你当个结结实实的能抗住事的齿轮,不是叫你学那些地痞流氓往身上盖戳子!你管这叫硬?这叫蠢!叫贱!"他猛地甩开宝刊的胳膊,转身走回工作台,背影绷得像一块生锈的铁板。他拿起烙铁,却不再修理东西,只是盯着那烧红的烙铁头,任由松香在高温下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白烟,小小的店铺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焦糊味。宝刊盯着胳膊上的烟头烫痕,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那红得发亮的印记,日后会慢慢变成一枚深褐色的、凹凸不平的徽章,像一枚生锈的旧铆钉,顽固地嵌在他的皮肤里。

调座位那天,宝刊的新同桌是扎马尾的郑雅惠。下午自习课上他画大炮时,中性笔突然断墨。甩笔的瞬间,墨珠溅在郑雅惠的白衣服和前桌男生背上。教室后排传来凳子拖地的刺响,那是"大哥"陈浩的标志性动作。刚下课宝刊就被大哥拽了出去,浩哥的小弟便跑去各楼层摇人,"都他妈抄家伙,帮浩哥撑场子去!"这次可算让那些看宝刊不顺眼的人逮到机会了。垃圾场角落堆着破课桌椅,霉味混着剩饭的酸腐气。陈浩扯开校服拉链,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老子追了三个月没敢碰她衣角,你倒挺会啊?"宝刊后背贴着潮湿的墙砖,瞥见陈浩手腕上歪歪扭扭的"忍"字。"要不我给她洗干净?赔件新的?"宝刊摸出兜里皱巴巴的五块钱,"回头我再把剩下的钱补齐。"陈浩的跟班拿着棍子刚要上前,他突然抬高声音:"但得浩哥亲自教训我!他们动手算怎么回事?"陈浩愣住,抡起的棍子在空中顿了顿。"浩哥,我真不知道那是您女人,不然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把墨水甩她身上啊。你揍我,我服气。他们揍我我不服,他们凭什么为你女人揍我,您说对吧?"浩哥迟疑了下,说道:"确实是这样,我替我女人出气,你们别插手听见没?"最后宝刊仅仅挨了两巴掌便被放走了。

晚自习时,雨晴递来包湿巾:"擦擦脸吧。"宝刊左颊的掌印红得发烫,像盖了枚过期的邮戳。后排"兄弟会"的人埋头抄作业,只有老五起身去了走廊。第二节课间,陈浩杵在班门口挠头:"那啥,阿伟刚跟我说你俩是发小……"他脖子上的银链子随着鞠躬动作晃荡,像极了上周宝刊在废品堆捡的那条。宝刊盯着陈浩递来的道歉奶茶,吸管戳破塑封时溅出两滴,在作业本上晕成炮弹的模样。一次分班打破了同生共死的"兄弟会"。此后仅仅只有老五和老八跟宝刊偶尔联系。

初二开学那天,新来的英语老师抱着牛津词典走进教室。她批改听写时会在错题旁画小红花,但偷抄作业的男生照样被罚擦整周黑板。宝刊发现她改作文时不看姓名栏,红色的批注从第一行工整地铺到最后。那年班级单词大赛前,他每天早起背完十个单词才敢开店铺卷帘门。决赛时八位同学在前后黑板上奋笔疾书。待到老师批改完成后,宝刊和英语课代表孙婉杰并列获得单词大王的称号。教室吊灯的光晕里让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第一次教给自己英语。"弯(one)、吐(two)、碎(three)、佛奥(four)、嗯……"宝刊挠挠脑袋歪头看向父亲。"发热(father)是父亲,发爱我(five)就是父亲爱我,就是5"父亲耐心地解释道。"六是谁科思(six),那七呢?爸爸。""七是你最喜欢的奥特曼。"父亲笑着说。"迪迦,不是,我知道了!是赛文(seven)。八是诶特(eight),九是……九每次都记不住,好难啊。""你觉得九难吗?"宝刊点了点头。"难就对了,因为九就是难(nine)!"父子俩开怀大笑起来,店铺屋檐上的积雪在暖阳下融化,滴落在台阶上。台下的掌声把单词大王的思绪从记忆中拉了回来,当单词大王的奖状贴上店铺柜台,母亲第一次允许他买一整包的奥利奥。

母亲带宝刊去小卖部的散装饼干称重时总会多抖两下。宝刊用省下的早餐钱买金币巧克力,包装纸叠成的千纸鹤塞满铁皮铅笔盒。体育课最后一个跑完八百米瘫坐在地时,他听见后排女生嘀咕:"像只漏气的皮球。"扎马尾的英语课代表坐到他斜前方。她发作业时小指总会翘起,宝刊在本子上临摹了三百遍那个弧度。直到某天在开水房听见有人说"十三哥要追她",他才知道食堂窗口插队的那个大高个有名字。整整一周,宝刊每次放学在门口多待一会。终于看见穿皮衣的十三哥时,对方正蹲在马路牙子上逗野猫。那女生从小卖铺出来,连余光都没分给蹲着的人,径直走向她的好朋友那里。课上宝刊攥着没送出去的千纸鹤,包装纸上的锡箔已被汗浸透。

国庆节过后开学那天,林宝刊的校服口袋里是母亲塞的口罩和一瓶鼻喷剂。操场边的梧桐正在落叶,他隔着浅蓝色无纺布呼吸,依然被粉尘刺激得眼眶泛红,下意识摸口袋里的鼻喷剂却没拿出来。后排男生传阅的漫画书翻到战舰对决那页时,他突然激动地喊道:"蒸汽轮机效率比明轮高30%。"教室里安静了两秒,哄笑声中他缩进椅背,后颈粘着不知谁扔的橡皮屑。

3.春天还会远吗?

单词大王的荣光没能持续太久,现实是嘴馋买零食的钱依然紧巴巴。没怎么有零花钱的他开始给住校生跑腿。寒风像无数把看不见的小锉刀,刮蹭着他仅仅裸漏出来的皮肤。操场边的枯枝在风中呜咽,打着旋儿的落叶像被遗弃的生锈齿轮,滚过冰冷的水泥地。保温杯夹层藏香烟,书包底层垫着大辣片,利润薄得像他撕去不知道多少页的演草本。还有时在小卖铺帮同学买一些小件的东西不给钱,偷摸塞到袖口里。这样就能多挣些外快。虽然小卖铺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因为偷东西被抓住,宝刊都在心里说道:"真笨,活该!"有次帮历史课代表带《全球通史》,在等掉渣饼的间隙翻到鸦片战争章节,插图里清军的长矛让他想起父亲工作台上的螺丝刀,都是被更锋利的钢铁击败的旧时代残骸。

那是个明媚的午后,早早回到学校分完"走私物"的宝刊气喘吁吁地坐在位子上,同桌陈茉茉把MP3分他一只耳机。周杰伦唱到"故事的小黄花"时,她突然说:"你上次说的蒸汽船,我在博物馆见过模型。"他捏着温热的耳机线,急促的呼吸让他感觉鼻腔突然通畅得不可思议。耳机线偶尔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扯动,像有微弱的电流顺着线缆爬进他指尖。她专注侧脸的轮廓被窗外午后的光线勾勒,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宝刊慌忙移开视线,却瞥见她摊开的笔记本一角,画着一艘歪歪扭扭、但桅杆高耸的小船,旁边写着小小的"SS L.B.K."。他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根耳机线轻轻拽了一下。

上午第一节历史课上,老师坐在讲台上,让大家自由复习。此时外面飘起了雪花。班长陈茉茉把暖手宝塞进他抽屉。那暖手宝是嫩黄色的,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宝刊冻得发僵的手指蜷缩在上面,暖意顺着指节蔓延开,连带着胸腔里也升起一种奇异的熨帖感,仿佛寒冬里突然喝下了一口滚烫的米汤。他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她,正撞上她递纸条时狡黠眨眼的瞬间,嘴角抿起一个浅浅的梨涡。他们用《海国图志》掩护传纸条,在老师眼皮底下上演了碟中谍的戏码。有时传纸条动作大了些,陈茉茉的校服袖口会不经意滑上去一截。有次递纸条时,宝刊眼尖地瞥见她左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似乎有几道平行的、极淡的粉色痕迹,像是新愈的浅疤,藏在皮肤纹理里,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心头莫名一紧,想问又觉得唐突,话到嘴边变成了对纸条上漫画剧情的讨论。茉茉似乎毫无察觉,飞快地抽回手,把袖口往下拉了拉,继续在纸条上画着某个动漫角色的Q版头像。宝刊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她的袖口,那些痕迹像微弱的电波,在他心里留下了模糊的干扰信号。

"你走这么早干啥去,这才刚吃完饭。"母亲收拾着碗筷问道。"回去学习!"话音刚落,宝刊就不见了身影。母亲望着儿子自行车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围裙上还沾着油渍的手在抹布上蹭了蹭,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教室里窗户旁阳光暖暖地照了进来,像融化的蜂蜜,缓慢地流淌在摊开的书本上,连灰尘都在光柱里跳着懒洋洋的舞。陈茉茉正靠着窗看小说。"宝刊,你说小狗会哭吗?我看这小说上写的小狗也会哭。我都没见过。"陈茉茉歪着头看向宝刊。"会啊,我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小狗,因为乱咬衣服被我妈狠狠踢了一脚,当时钻到桌子底下,我看见小狗的泪在眼里打转。"说着宝刊低下了头。"后来呢?"宝刊叹了口气:"走丢了,找不到了。""真可惜,别难过了。哎我看你脸型是尖下巴,要是瘦下来肯定比现在更帅。"说着就要捏报刊的脸。宝刊往后一缩脖子,顿时脸涨的像个红扑扑的苹果。

一次课间,两人头碰头凑在陈茉茉的偷带的手机上看新番预告片,茉茉兴奋地比划着,袖口又滑了上去。这次,那几道淡粉色的痕迹清晰地露了出来。宝刊的目光停在那里,没像上次那样移开。茉茉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想把袖子往下拽。"这个……"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是……不小心划的。"宝刊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教室里的喧闹仿佛隔了一层毛玻璃。他想起小时候光光狗被母亲踢了一脚后,躲在桌底下时那双湿漉漉、盛满委屈却不敢叫唤的眼睛;想起自己无奈偷钱被发现求助无果的感觉,那种无人理解的、细密又持久的钝痛。他太熟悉这种藏在角落里的、无声的伤痕了。"是心里难受的时候,吗?"宝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声音更低了,"……就……就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谁都不理……"他没提小狗,也没直接点破"难受",只是笨拙地把自己类似的窒息感抛了出来,像扔出一块试探的小石子。茉茉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他。这个总是低着头、被嘲笑也闷不吭声的男孩,此刻笨拙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她试图紧锁的心门。她眼圈微微泛红,咬着下唇,轻轻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嗯……看动漫的时候……会好一点。好像……能暂时躲进去。"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宝刊"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飞快地从自己皱巴巴的演草本上撕下一页空白纸。他埋着头,用笔尖在纸上用力地划拉着,动作有些僵硬。几笔之后,一个歪歪扭扭、线条生硬、但努力张开双臂的简笔画小人出现在纸上。他把纸片推过去,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却飘向窗外,不敢看她。"……这个……"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后面的话像卡在了喉咙里。茉茉看着那个丑丑的小人,又看看宝刊涨红的耳根和紧张抠着桌面的手指,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又酸又软。她小心地把纸片折好,收进笔袋夹层,小声说:"……谢谢。"两人都没再说话,一种奇异的、基于共同伤口的理解和慰藉,在沉默中悄然流淌。窗外的寒风似乎也被这无声的暖流隔绝在外。

日子就在这种心照不宣的暖意中滑过。天气愈发冷了。母亲咬牙给宝刊买了件厚实的藏蓝色新外套。隔天课间,陈茉茉裹着那件还带着崭新布料味道的外套,袖子长得盖过她整个手掌。她夸张地皱着鼻子嗅了嗅:"一股樟脑丸味儿!"说着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个小瓶子,对着衣领"呲呲"喷了好几下。清甜的柑橘香瞬间弥散开,霸道地盖住了新衣的气息。宝刊红着脸想拿回来,却被她一句"借我穿到放学嘛"钉在了原地,只能看着她像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鸟,得意地晃着袖子在走廊里溜达。

当晚,宝刊把外套脱下来递给母亲。母亲接过,习惯性地抖了抖想挂起来,动作却突然顿住。她低下头,凑近衣领深深闻了一下,再抬眼时,目光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宝刊,你跟妈说实话——"她像发现了灶台上偷油的耗子尾巴,故意拖长了调子,"是不是偷偷和小姑娘一块疯了?这衣服上啥味儿?"宝刊心里"咯噔"一下,像被抓了现行的贼,脸上腾地烧起来。宝刊像被烙铁烫了脚,猛地弹起来一把抢回外套,死死箍在怀里,声音尖利得劈了叉:"瞎说什么!天冷教室关窗,闷得慌!我……我喷了点清新剂!"他抱着那件沾满陌生香气的衣服,像抱着个烫手山芋,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里屋。身后传来母亲带着笑意的嘀咕,像小石子丢进水里:"清新剂?这味儿甜得能招蜜蜂……"

元旦晚会那天,教室张灯结彩,空气里弥漫着橘子汽水和廉价彩带的甜腻味道。轮到宝刊上台唱《七里香》,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刚开口就跑了调。台下一片善意的哄笑,宝刊窘得满脸通红,硬着头皮往下唱。陈茉茉笑得把橘子汽水洒在校服上,那抹橙渍后来成为他记忆里最后的"春天"。寒假结束,陈茉茉过生日,他蹲在文具店橱窗前数了三天零钱。最终买下的动漫抱枕比书包还大,手办盒子里的卡片写着"祝考上重点高中"。陈茉茉拆礼物时睫毛颤得像振翅的凤蝶,他盯着她校服第二颗纽扣,直到上课铃响才想起要呼吸。

4.弯折的河流

好景不长,他俩的亲密举动被老师发现。班主任换座位的理由很官方:"优化学习小组"。班主任把他们的座位调开八列之远,宝刊在物理课本第48页空白处画了艘星际战舰。银白色舰身刺破纸页,载着所有未能说出口的"喜欢",消失在那一页的褶皱里。新同桌的课桌刻满公式,草稿纸上永远有四种解题思路。宝刊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荧光笔划过的新重点上,但教室另一端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厚厚的毛玻璃。他偶尔能捕捉到她马尾辫晃动的弧度,或是模糊的笑声,却像隔着湍急的河流。有次他故意绕远路去交作业,经过她座位时,她正低头和同桌讨论题目,那枚嫩黄色的暖手宝安静地躺在桌角,离他那么近,又那么远。他攥紧了手中的作业本,纸页边缘硌得掌心生疼。

放学回家,饭桌上的气氛比平时更沉默。宝刊扒完碗里最后一粒米,放下筷子,手指无意识地隔着校服下摆,重重按了按自己软乎乎的肚皮。那触感让他想起体育课后瘫坐在地时,后排女生那句"漏气的皮球"的嘀咕,又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盯着盘子里剩下的半块馒头,突然闷声说:"看我肚子上的肉,好几层。我以后要少吃点,减肥。母亲正端着汤盆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手顿了一下,眉头立刻皱起来:"少吃?那不得饿得心慌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坏了咋办?"她把汤盆重重放在桌上"男孩子,壮点好!"父亲蹲在角落的货架前,正清点着积灰的陈货。他一边默数着数量,一边头也不抬地用块旧抹布仔细擦拭着货物包装上的浮尘。听到宝刊的话,他刚好擦净最后一件小电器的包装盒,将它稳稳地放回原位,这才拍了拍手上的灰,声音平平地插了一句:"少吃不如多动。放学回来绕着河堤跑两圈,比饿肚子强。虚胖跟壮实,是两码事。" "哪有时间!"宝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作业都写不完,还要背单词!跑什么步!"他像是被父亲那句"虚胖"精准地戳中了痛处,又像是在拼命反驳那个"漏气皮球"的评价。说完,他赌气似的把目光从馒头上移开,起身就要离开饭桌。"哎!这馒头……"母亲指着那半块馒头。"饱了!"宝刊头也不回地钻进里屋,甩上了门。

夜里写作业时,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他盯着摊开的物理习题,眼前却晃动着陈茉茉帮转学生捋耳机线时那自然又亲昵的动作,还有她阳光下微扬的唇角。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起身溜进厨房,借着冰箱指示灯微弱的光,掰下了那半块冷硬的馒头,只匆匆咬了一口,就索然无味地放下了。仿佛这微不足道的一口,就是他向那个"好几层"的肚皮宣战的第一枪,却连硝烟味都淡得几乎闻不见。

宝刊开始用荧光笔划重点时,瞥见远处的陈茉茉在传纸条,只见她和新来的转学生共用一副有线耳机,线缆缠绕的样子像课本上的串联电路。转学生侧头对她说了句什么,她笑起来,自然地抬手帮对方把滑落的耳机线轻轻捋到耳后。那动作熟稔又轻柔,是宝刊从未在她对自己时见过的。阳光透过窗户,恰好照在转学生干净的白衬衫领口,也照在陈茉茉微扬的唇角上。就在她抬手捋线的瞬间,宝刊清晰地看到,她左手腕内侧那几道他曾无意窥见、后又共同沉默守护过的淡粉色疤痕,在阳光下像几道微小的、愈合的峡谷,静静地躺在皮肤上。晃得宝刊眼睛发涩。宝刊想起有次课间,无意间听见陈茉茉压低声音在走廊尽头打电话,语气里带着罕见的、近乎哀求的哭腔:"……能不能别逼我了?我真的……"后面的话被一阵压抑的抽泣淹没。当时他只觉诧异,现在想来,那声音里的绝望,像极了光光狗被踢时喉咙里挤出的呜咽。他猛地低下头,用力在物理课本上划下一道荧光黄,笔尖几乎戳破纸页。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周杰伦模糊的歌声,此刻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雪。

毕业后宝刊自以为是的删除了和她的所有联系方式。他操作得飞快,一个个头像和名字在屏幕上消失,像用橡皮擦用力擦掉一幅画错了的画。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最后停在那个嫩黄色的暖手宝照片上——那是他偷拍的,照片边缘还拍到了她半截握着笔的手指。他停顿了几秒,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方,指甲边缘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无意识地,他的左手食指蹭过右臂上那块早已冷却、硬化成暗褐色疤痕的旧烙印。窗外蝉鸣聒噪,像无数把小锉刀在刮擦耳膜。最终,他狠狠按了下去,就在拇指落下的瞬间,头顶那盏悬在货架顶上、常年蒙着灰的老旧灯泡,"嗡"地一声轻响,光晕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旋即彻底熄灭。屏幕瞬间暗了一下,然后彻底归于空白。他把手机扔进抽屉最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仿佛亲手用锈蚀的钥匙锁死了那扇门。

窗外,暮色四合。巷子里远远传来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吆喝:"打——豆——腐——",那悠长的尾音,像一根细线,颤巍巍地穿破沉寂,飘进黑暗的屋内,又很快被更深的寂静吞噬。宝刊一动不动地坐着,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模糊远去。那洁白、易碎、象征着某种"结果"的豆腐,正被一双双陌生的手买走,切割,带向未知的餐桌。而他,只是更深地陷进椅子里,任由黑暗像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淹过胸口,最终封住了口鼻。

黑暗吞没了小屋。宝刊怔怔地坐着,右臂上那块早已冷却的烟疤,在死寂中隐隐发烫。许久,他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镇子边缘。夕阳把河滩的鹅卵石染成一片迟暮的橘红,正是当年表哥带他摸鱼的那条小溪。水流依旧不急不缓,芦苇丛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像低语着只有它们记得的旧事。

他蹲下身,指尖在冰凉的水流里无意识地搅动。忽然,一个小小的、灰白色的影子闯入眼帘——那是一艘折得歪歪扭扭的纸船,用的正是他某次测验后习惯性撕下的那种作业本纸页。船身被水浸得半透,隐约可见上面褪色的红墨水字迹,像一道早已凝固的旧伤。或许是哪个孩子随手放的,又或许是被风偶然吹落。此刻,它正载着那模糊不清的、属于某个无名氏的失败或悲伤,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水面上打着旋儿,笨拙地、固执地,随着水流漂向远方。

它漂过他曾攥着塑料袋像蔫蒜苗般站立的位置,漂过堂弟曾逮到最肥泥鳅的芦苇荡,漂向小溪下游那片未知的、被暮色笼罩的水域。那船会汇入哪条稍大的河流?那河流最终又将奔向何方的大海?宝刊不知道。他仿佛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堂弟和表哥也来到了岸边,他们并排站着,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沉默地望着那越来越小的白点。

“这小破船,能漂到哪儿去?”堂弟嘟囔着,踢飞了一颗石子。

“谁知道呢,”表哥的声音有些飘忽,“反正…前面的河总比这儿宽吧?”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那艘承载着过去某个瞬间所有灰烬与重量的纸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与水流的折转处。而他们脚下的溪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落叶和他们此刻沉默的倒影,毫不停歇,继续向前流去,流进更深、更远、完全无法预知的黑暗里。

中考结束后,宝刊幸运地压线考上了县里的普高,老五后来去技校学汽修,老八跟着亲戚去了南方打工,宝刊的"兄弟"们像几个松脱的、再也无法咬合的旧齿轮,被生活的洪流冲散到不同的锈蚀轨道上。


二零二五年六月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禁止转载,如需转载请通过简信或评论联系作者。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钝刀·上篇 真正杀死一个人的从来不是利刃,而是钝刀。真正的死亡,往往始于希望的缓慢失血,而非心脏的骤然停跳。 1....
    大仓子阅读 12评论 0 4
  • 水芊儿和茉茉感同身受,水芊儿的担心和害怕失去一直困扰着她,几年来的成长让她从一个单纯的大学生不断蜕变成一个神经质才...
    小夏茉阅读 284评论 0 4
  • 第一章基础写作 【学生原文】 走过不及格 数学考试,我做得糟糕透了。(开篇直接入题,但从作文题目上看,采用倒叙,更...
    虚实先森阅读 4,628评论 1 53
  • 2017.7.28 二零一七年七月二十八日那个太阳直射的晌午,杨未觉得自己应该回学校看看。被感召的记忆驱使他想起...
    予感1874阅读 463评论 0 2
  • 2100年 天宫仙境蟠桃源再现人间,天空炸裂两瓣,顿现金光一道。三人一阵呼声喊地后落入下来,瞬间被迷魂雾弄的昏昏...
    小夏茉阅读 71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