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婚礼前一周,我逃回了外婆的院子。
不是因为恐婚,是因为头皮——
它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每根头发都变成拉紧的琴弦,一碰就嗡地作响。
去婚纱店试妆,造型师拨开我的发缝,轻声惊呼:“小姐,你这里……怎么秃了指甲大一块?”
镜子里,那块裸露的头皮泛着粉红,像有人用橡皮擦掉了我的未来。
我扯掉头纱,落荒而逃。
高铁上,我给未婚夫发消息:“给我七天,别问。”
关机,把SIM卡扔进垃圾袋,像扔掉一个即将爆炸的定时器。
二、
外婆的院子在滇南,玫瑰老桩爬满土墙。
她见我第一句:“头皮又闹了?”
我愣住——十年前高考前夜,我也曾斑秃过一块,外婆用一把草药渣替我敷头,后来长发及腰。
原来身体比记忆诚实,它把“我不想嫁”翻译成一块秃斑。
外婆没多问,只递给我一只竹篮:“去,摘玫瑰,要半开不开的那种,沾着晨气。”
玫瑰刺勾破指尖,血珠滚在花托,像给每朵花点了一颗朱砂。
外婆把花瓣铺在石臼,加粗盐、加淘米水,加她藏在陶罐三年的普洱茶饼,捣成暗红的泥。
“玫瑰行气,粗盐活血,普洱消炎,”她说,“头皮是第二张脸,也得敷面膜。”
三、
傍晚,井水烧到微烫,外婆让我躺在竹榻,头悬空,发髻垂进桶里。
她用手指把玫瑰泥一点点按上那块秃斑,动作像给佛像贴金。
刺痛、清凉、酸涩,三种感觉同时炸开,我泪目。
“疼?”
“不是,是……终于有人允许我疼。”
外婆拍拍我的额:“婚姻不是创可贴,秃斑也不是病,是嘴巴。”
我闭眼,听见玫瑰花瓣在头皮上慢慢收缩,像无数张小嘴,替我说出“我不想”。
四、
第三天,秃斑边缘冒出青黑的“胡茬”,像连夜赶工的青草。
我却开始发烧,38℃,浑身发冷。
外婆把薄被抱到院子,让我躺在玫瑰树下,月光像被筛过的牛奶,淋在头皮。
她点燃艾草,用烟给我“熏洞”——
“毛孔打开了,得把害怕赶出来。”
艾烟缭绕,我竟听见头皮发出极轻的“啪”,像雪粒落在炭火。
那一夜,我梦见自己站在礼堂门口,婚纱裙摆是无数根头发织成的黑丝,风一吹,它们齐根断裂,飘成一场乌黑的雪。
我笑着转身,赤脚奔向一片玫瑰园。
醒来时,烧退了,枕头上落满细碎的花瓣,像梦里补偿给我的花雨。
五、
第六天,外婆教我用玫瑰纯露“浇头”。
清晨五点,露水还在叶尖打滚,她把蒸馏好的纯露装进旧喷壶,像给月季喷药,对着我的发缝“沙沙”两下。
“一天三次,当浇水,也当浇心。”
我照做,走到哪喷到哪,发丝终日带着微酸的玫瑰味。
村里的小孩跟在我身后喊:“姐姐,你怎么像一块行走的鲜花饼?”
我回头笑,第一次发现:原来秃斑也可以成为香气出口。
六、
第七天傍晚,未婚夫的车停在村口。
他拎着行李箱,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像一路找不着方向的鸟。
我蹲在井边,最后一次敷玫瑰泥,头皮已长出细软的新发,在夕阳里泛着金红。
他走近,不敢碰我,只低声:“我来接你……如果你还愿意。”
我站起来,把剩下的玫瑰泥递给他:“敢不敢也敷一次?”
他愣了三秒,真的坐下,学我仰头。
外婆用指腹把花泥按在他发际,玫瑰刺勾破他的耳廓,血珠滚落,他却笑:“原来这么疼,又这么香。”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婚姻不是答案,是两个人一起学会用玫瑰泥敷各自的秃斑。
七、
婚礼没有取消,只是推迟到玫瑰第二次开花。
我自己设计了头纱——
在秃斑的位置,绣了一朵半开的玫瑰,用发丝做线,用玫瑰纯露定型。
走上红毯时,风把花香吹进我的呼吸,我听见头皮上那圈“胡茬”在风中沙沙作响,像一片小小的麦浪。
誓词里,我加了一句:
“我愿意,在你看见或看不见的斑秃处,种下一朵玫瑰,也允许你,在我的玫瑰旁,留下你的刺。”
掌声响起,我抬头,看见外婆站在最后一排,手里摇着那把喷壶,朝我做了个“浇水”的手势。
我闭眼,让眼泪落在玫瑰刺绣上——
头皮终于不再疼,因为它终于开口,说出了“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