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茶花园里,他站在里面唱歌,唱得歌词我几乎都听不懂,我听不懂家乡话唱的歌谣。就在坡道的一旁,一株株红绿相得益彰的茶花树种了一片,声音就从那里传出,这般干脆果敢,没有丝毫犹豫遮掩之意,不为跑步经过的人所扰,也没人为他停留。
我凑近了看,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大概七八十岁,穿一条红白条纹的短裤,乍看有点似睡裤,一双深蓝色布鞋,左手臂上系着一个量压记,右手手腕上系条跟短裤一样颜色的毛巾。他跟别人都不一样。
我慢慢的走下坡,继续往前跑。
第二日我去跑步时又撞见了他。还是同样的装束,他跑在我前面。他一边跑一边对路上行人说:“不要吸烟,不要吸烟,青山绿水……”后面我就听不懂了,我奇怪怎么读了十几年书连家乡话都听不懂了。我惊讶于老人的体力,一个长约两百米的斜坡他慢跑上去,我在后面半跑半走的都喘死。
时值盛夏,阳光在树林里穿梭,清晨早早地就出大太阳。我跑得汗流浃背,浑身开始发酸,下次应该买件运动内衣穿,我心想,却一直迟疑——太暴露了,不太合适。我掐着腰拖着双腿跑完最后几百米,他一直在我前面匀速慢跑,不慌不忙。
次年冬天,我已经习惯每日撞见他了,他还是那样精神!我一阵感动,好似身边多了个伴——期待每日晨跑与他相遇,而他总是如期出现。每日能坚持跑步的人很少了——大家总说自己很忙。下坡时老人与我迎面撞见,我看到他换了双新鞋,是双跑鞋——深蓝色的系带运动鞋。他目光从不曾在我身上停留过一刻,他也从不多看旁人一眼。除了他需要‘公众发言’时。我跟在他身后听他自顾自地喊:“长生不老,年年十八!长生不老,年年十八!”尾音拖得老长,这次我全都听懂了,我还想他年轻时候是不是当过司令什么的,像以前的皇帝那样总希望长生不老,能一直统帅下去。所以他才天天坚持运动的。“哈哈!”我不禁发为自己的想象感到好笑。
老人不再于茶花园里高声唱歌了,有可能是我回早了。
次日我如往常一样登山,路上听见有人小声谈论:“那老头日日唔着衫,天甘冻仍只着条大裤衩!呵!”我还听到了几个令我反感的词,恼火地翻了个白眼。不可否认的是,天气非常冷,我捂紧了棉衣,拉了拉衣帽子遮住额头。那天我没见到他。
等到下一日再见,他又换回了他的那双深蓝色平底布鞋。红白条纹短裤换成了一条深黑色运动短裤。上身依旧光着,没看见他左手臂上的测压表,右手上始终没换掉的毛巾。他看起来还是很年轻啊!
爬长坡时我跟在他身后慢跑,不小心踩到了一片落花,低头一看全是紫荆花瓣,抬起头时又落了几瓣下来——令人心动的一瞬间。好似我从前缺乏的美丽都被这番曼妙填满。像所有树木葱郁的森林一样,阳光将树的模样誊于地上。从前我极少拍风景,但这落花我爱得要命。他早已将我甩远,我奋起直追,靠近时故意放慢脚步。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感觉他也许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