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是一个男人来找女人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拿着绳索,困牲畜一般的捆着女人走了。也有旁的看不过去的人想要帮助女人,可那男人带了三四个大汉,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女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变作了男人手中的家畜,走了。
本来就引人注目的女人这下更是吊起来人们的好奇心。那个男人是谁,女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那么对待女人?一连串的问题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人,总会利用各种能够获得的信息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各种小道消息满布小镇。有人说,女人是逃婚出来的,男人是被丢下的新郎,要带女人回去结婚;有人说女人是个小偷,偷了男人家里最重要的东西,所以才把女人当成罪犯对待;更有甚者说,女人是被鬼上身了,男人绑着她是避免让她伤害别人。
女人走了,留下了那么多让人浮想联翩的素材。时间总会淡化一切,女人也只是小镇的过客。很快,人们就不再讨论女人。
要是我不曾在那一年遇见她,女人也会成为我记忆里安静的过客。
那一年,我回娘家探亲。娘家太远,父母又不在了,我已许久未曾回去过了。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时间,又请得了爱人同意,联系好兄长姐妹与幼时玩伴,带着一大堆对故乡的思念,期期艾艾的独自回乡去了。
经济原因,买的是硬座,那时的火车环境不是很好,我又是独身上路的女人,总是很没有安全感。而女人,就那么巧而又巧的出现在我的对面。当时,我并没有认出她来,毕竟时间很长了。是她,那一双露出来的眼睛含着热情不断的看着我,声音从口罩里面沙哑的传了出来。
“你是,你是张琳?”
人总是对自己自己的名字比较敏感,火车上正感到孤单的我乍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急忙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女人还是包裹的那么严实,许久未见的我并没有认出她来。女人见我看着她没有说话,急忙开口:“是我,李娇啊,那个时候我们是住在一个小区的”。
啊,是了,想起来的我瞬间感到不再孤单,有“熟人”了呢。一阵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寒暄过后场面就尴尬开来,我们并不是很熟悉。相对而坐,没了声音,总要找一些话题去聊。我跟女人说着离乡的哀愁与即将回去的喜悦,等说到双亲已逝,自己的孤独迷茫时,女人不知怎的竟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这下好了,我只能手忙脚乱的安慰起来。为了方便,我跟女人旁边的人换了座位,坐过去扶着女人的肩膀轻声的想叫她停止伤心。谁知,我双手的靠近让女人身体僵硬了起来,哭声也就自然没了。
或许是情绪的释放让女人对我有了一丝亲近。女人在情绪稳定以后主动提起了当时的事。
女人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压得底底的,除了我两之外一点也不想被人听到,要不是我费力去听也是很难听清的。
原来,带走女人的是她的哥哥,或者说他的哥哥,是的女人曾经是个男人。我压住了自己的讶异,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据女人说,她小时候就跟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别人喜欢木剑打仗,她却只喜欢针线布偶。家人也不当一回事,只用严厉的方式强行“教导”她。等后来大了,有能力离开了,女人就偷偷南方打工。打工期间,女人认识了很多人,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她是一个“性别认知障碍”患者。她也看过心理医生,以期盼能够治愈自己,可她做了那许多都没能改变自己。她也绝望过,自杀过,后来想通了努力追求自我,做了变性手术。可她还是跟平常女人区别很大,所以她常年把自己包裹起来,隐藏起来,想做一个正常女人。
可等她回去,家人的不理解,愤怒,眼泪,殴打,囚禁,很快就将她逼走了,她也是在那个时候去到小镇的。
等家人找到她,以屈辱的方式带她回去。她才知道,父亲因为自己中风在床了。这次她没有再次逃跑,她为自己伤害到亲人而感到痛苦,她任劳任怨的服侍父亲,哥哥却找了铁制的脚链把她捆在了父亲的床边。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虽没有流泪,却也再不曾笑过一回。这种状况下她整整过了三年,囚徒一般的困于那一间小小的房子。
后来,父母相继去世,哥哥红着眼睛要杀了她“报仇”。她哪里还有求生的欲望,只想着结束这可悲的一生。最终,哥哥没有杀她,说让她活着“赎罪”,女人说自己对不起父母,反复的说着。
这一出故事颠覆了我的整个世界。可面对女人的眼泪,我又觉得她是一个被伤害者。女人想做自己,勇敢的去追求,这一点我不能说是不对的。家人施加在她身上的伤害,哪怕以爱之名,也不能说是对的。可是世俗的观念却还是让我认为女人错了,家人是对的,我的脑中不断出现混乱。还好,我只是个过客,只要听故事就好,不需要去杀死自己的脑细胞。
看着女人那漂亮的眼睛,我问她以后怎么办,她擦着眼泪望着我,眼里尽是迷茫。她说她也不知道,只知道不能“死得太便宜”了,要赎尽千般罪,还说要什么“千罪归于己身”,让父母来世不再遇到她这种孩子。
火车终有到站的时候,人也总要分离,火车带着女人的迷茫驶向了远方,我的脑中却再也忘不掉“女人”。
(注:这是一个故事,却不只是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