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看关于木心先生的相关纪录片，年初看完了四十多万字、分为上下两册的《文学回忆录》，对木心先生的学贯中西很是仰慕。刚读完《哥伦比亚的倒影》，还是震撼，怯于自己学识有限，只能试着从个人角度出发，写一篇读书笔记。
最初听到木心先生，是先知道了陈丹青老师，《局部》是很有水准的节目，我不懂画，但从小很羡慕会画画的人。《局部》算是跟着陈丹青老师，大开眼界。陈丹青老师讲话语速不快，常有停顿，但是言简意赅，警句频出。被他尊为老师的人，又有何等的学识修养，出于好奇，我有了研究木心的打算。
原来是早就零星听过看过一些了，《从前慢》被谱了曲，传唱度很高，词好，但我本能地回避小众变主流，凡是撞见煽情，都会逃开。所以径自错过了。
直到年初把《文学回忆录》全部看完，才大概透过木心先生极有个人特色的语言，去设想了一番先生在纽约为游学在外的艺术家弟子们讲世界文学的风采，于是越加痛恨自己才疏学浅。
以上是我得以接触先生文字的缘起，木心先生讲中国文学史，讲到陶渊明，“读陶诗，是享受，写得真朴素，真精致。不懂其精致，就难感知其朴素。不懂其朴素，就难感知其精致。他写得那么淡，淡得那么奢侈”，又说“他不是中国文学的塔尖。他在塔外散步”，先生把陶渊明归为中国文学的塔外人，照我看来，这话用来形容先生自己，也是贴切的。
为什么我说独钓寒江雪呢，“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首诗的意境，我个人以为很贴切木心先生的形象。
先生是一个自绝于时代的人，出生名门，少时家道中落，在矛盾的私人藏书室读了很多书，中外文学基础打得扎实又牢固。先生真是把世界文学读熟读透了，我假想有一张世界地图，哪一块地方曾经出过哪些文学家、哲学家，风格是怎么样的，先生全都如数家珍。世界范围内，同时期可以放在一起品评，或者同一个区域，不同的历史时期念叨一下发展史，全是信手拈来的容易事。
可惜木心先生一生坎坷，客居纽约的那些年，把自己整个人与时代隔开，历史回溯，少数的画家、音乐家，大量的文学家，是他终身的情人。带着一点去国的离忧，他宁愿做个过时的人。
终于说到《哥伦比亚的倒影》，这是木心先生第一部简体中文版的散文集，分为上下两辑，上辑收录了《九月初九》《哥伦比亚的倒影》《明天不散步了》等12篇散文著作，下辑《上海赋》一篇单独列出，原本打算写九章，成了六章，加了一个后记，把未作的三章略提一提。
前面说到木心先生学贯中西，通古博今，那么轮到他自己作文，自然也就厚积薄发，很是举重若轻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我自己揣测，先生拿这个节日做了散文标题，大概旨在怀古，讲旧时文学。且看他说“宋词是唐诗的‘兴尽悲来’，对待‘自然’的心态转入颓废，梳剔精致，吐属尖新，尽管吹气若兰，脉息终于微弱了”，极富个人语言风格，又极贴切。
《遗狂篇》，以一己之身，周旋于自古至今的文明盛世，盛世在流动，先生从旁观者的角度评述几句，抽身而返，重回二十世纪的美利坚合众国，他又自嘲起来，“……而我，不过是一介忘了五石散而但饮咖啡的古之遗狂而已，就算是也能装作旁若无人，独坐幽篁里，明月不来相照了。”
《同车人的啜泣》，很小的事件为引，引出真知灼见。“是我的谬见，常以为人是一个容器，盛着快乐，盛着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导管，快乐流过，悲哀流过，导管只是导管。各种快乐悲哀流过流过，一直到死，导管才空了。疯子，就是导管的淤塞和破裂。”“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乐，也就容易存活。管壁增厚的人，快乐也慢，悲哀也慢。淤塞的导管会破裂。”“否则我总是自绝于这个由他们构成的世界之外——他们是渺小，我是连渺小也称不上。”
《哥伦比亚的倒影》也是一篇怀古文，字里行间，流露着对人类历代文化的追思，及对当前世纪的不适与悲哀。逝去的昨日，只能在回忆中凭吊的黄金时代，文化的宿命倒影中，自己格格不入，满脸赧颜。“我总得直起身来，满脸赧颜羞色地接受这宿命的倒影，我也并非全然悲观，如果不满怀希望，那么满怀什么呢……起风了，河面波瀫粼粼，倒影潋滟而碎，这样的溶溶漾漾也许更显得澶漫悦目——如果风再大，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明天不散步了》是我个人比较偏爱的一篇。学一下先生的文风，可以这么讲，这篇也说不出具体哪里好，只觉得处处都好。看他写“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看他写“任何事物，当它失去第一重意义时，便有第二重意义显出来，时常觉得第二重意义更容易由我靠近，与我适合，犹如墓碑上倚着一辆童车，热面包压着三页遗嘱，以致晴美的下午也就此散步在第二重意义中而俨然迷路了，我别无逸乐，每当稍有逸乐，哀愁争先而起，哀愁是什么呢，要是知道哀愁是什么，就不哀愁了——生活是什么呢，生活是这样的，有些事情还没有做，一定要做的……另有些事做了，没有做好。明天不散步了”，读完无话可说，只能自卑地、有所思地沉默。
下辑的六章——《从前的从前》《繁华巅峰期》《弄堂风光》《亭子间才情》《吃出名堂来》《只认衣衫不认人》，从历史沿袭到衣食住行，先生用生动具象的文字，把一个上海，描摹得地道而贴切。从这些文字中打个滚出来，似乎觉得自己从身到心，也沾染了一点上海的韵味。
和《文学回忆录》一样，《哥伦比亚的倒影》这部散文集，也值得一品再品，细细琢磨。甚至连那些生僻字，除了并不影响阅读之外，更增加了我扩大自己中文词汇量的兴趣。很有幸见识木心先生的文字，我会以学徒一样虔敬的态度，继续拜读先生的著作。最后，坐落于乌镇的木心美术馆，一定要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