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学名,说起来庄严些,正像玫瑰花在生物学上叫“蔷薇科木本复叶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术语是“协议离婚”
他们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而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距离怎么近,拉得怎么长, 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
像自己这段新闻才是登极加冕的恶俗,臭气熏得读者要按住鼻子。
理想中的留学回国,好像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说着。
现在万里回乡,祖国的人海里,泡沫也没起一个——不,承那王主任笔下吹嘘,自己也被吹成一个大肥皂泡,未破时五光十色,经不起人一搠就不知去向。
许多人谈婚姻,语气仿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所以我怕鸿渐吃不消她。”——好像苏小姐是砖石一类的硬东西,非鸵鸟或者火鸡的胃消化不掉的。
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第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钉,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
鸿渐忽然觉得,在这种家庭空气里,战争是不可相信的事,好比光天化日之下没人想到有鬼。
蓝眼镜拉自己右臂的那只手也清清楚楚地照进去了,加上自己侧脸惊愕的神情,宛如小偷给人捉住的摄影
拚命追忆,只像把筛子去盛水。一着急,注意力集中不起来,思想的线索要打成结又松散了。
隐约还有些事实的影子,但好比在热闹地方等人,瞥眼人堆里像是他, 走上去找,又不见了。
吕校长在鸿渐背后含有警告意义的咳嗽。方鸿渐那时候宛如隆冬早晨起床的人,好容易用最大努力跳出被窝,只有熬着冷穿衣下床,断无缩回去的道理。
方鸿渐住家一个星期,感觉岀国这四年光阴,对家乡好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
他并无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妆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饭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
张太太上海话比丈夫讲得好,可是时时流露本乡土音,仿佛罩褂太小,遮不了里面的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