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里的流浪者

改编自《时空旅行者的妻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文/印地安城主


我叫陆小曼,我在市图书馆里看到陈致远的时候,十分惊讶。

他穿着深色的工作制服,正向一位借阅者递过几本书。他太年轻了,比我曾经见到过的每一个他都要更年轻,他大约只有二十五六岁。我惊讶地喊出他名字的时候,惊动了正在前台借书的小伙子和电脑前登记信息的大妈,她把正戳着键盘的两根食指悬在空中,不满的瞥了我一眼。

陈致远转头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你认识我?”很明显他不认识我。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我。但是对于我而言,我们已经相识很久了。

我对他的思念都化作一腔柔情,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他却迷茫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我的记忆。不幸的是这段记忆此刻还没有在他的人生中发生,还要再经过二十年,我初次认识陈致远的故事才会发生,到那时他会见到我,见到那个八岁的我。

我看着他因为思索而微微闭起的眼睛,狭长的眼睛里散发着迷茫的神色,和同样因为思索而微微皱起的眉头以及抿紧的嘴唇。我想拥抱他,亲吻他,但是我忍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因为对于他来说,我们还只是初次见面,我不想让他对我的第一印象不好,以至于觉得我是一个太随便的女孩。

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记忆中没有这个女孩的影子,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孩在此之前从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将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出现。

我有千言万语同时扑向嘴边,却忽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热恋时的甜言蜜语还未到说的时候,初识时的寒暄我不愿说。这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忽然间我想起多少次我漫无目的的寻找,期望着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再次遇见他,觉得委屈起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会在这里?”

“姑娘,我要提醒你,我们才刚认识。”

我笑起来:“好,那你什么时候下班?陪我去吃饭。”

陈致远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还有半个小时,你坐那边等着我?”

“好!”我愉快的点点头,走到书架寻了一本书,坐到图书馆中央的大长桌边边读边等。

旁边借书的小伙子和正录信息的大妈被我们的对话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我叫陈致远,患上了一种叫做“时间错位综合症”的基因疾病,它使得我不由自主的在不同的时空里穿越。

我第一次穿越的时候是坐在一辆长途汽车上,那一年我六岁,妈妈带着我下江南看望我的姥姥。那是一个春天,阳光明媚。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从车窗透进来,撒在我的脸上。母亲紧挨着我,指着远处的山对我说它们的名字。

我长大的地方地势平坦,只有些许起伏的丘陵。我第一次看见这些遥远的群山高低起伏,像是在车窗上跳舞。我兴奋的手舞足蹈,每当靠近一处大一点的山峰,我就兴奋的叫着:“妈妈,妈妈,那个是什么山?”

妈妈偶尔无奈地笑着:“我也不知道。”偶尔瞎编几个名字:“牛角山,你看它多像牛角啊。”正当我深信不疑的为妈妈的博学而折服的时候,忽然车身猛烈的震荡起来,紧接着我耳边响起一声轰隆巨响,整个世界颠倒了过来,天空在脚下,大地在头顶。时间仿佛静止,碎玻璃呈飞溅的形状如同静止般在车厢里缓慢地移动着,我甚至有时间转过头去看坐在旁边的妈妈,她仿佛坐在云霄飞车上一样,双脚朝着天空,头发从椅背垂落下去,发丝也仿佛静止在空中。妈妈的眼睛看着我的方向,嘴巴张得老大,眼神里满是惊恐。

我感觉到身体过电一样发麻,我的四肢发出一阵阵刺痛,有冰凉刺骨的感觉从指尖和脚尖蔓延开来。我感觉我的手指仿佛正缓慢的插入沙子里,我甚至能感觉到粗糙的沙粒触碰着我指尖的感觉。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赫然发现,我的手指消失了!像是有液体淹没了我的手指,这液体顺着我的手指,继续淹没我的手掌、手臂,肩膀和身体。紧接着我眼前仿佛有一道极明亮的强光闪过,淹没了我眼前的整个世界。

刹那间,我忽然站在了我的卧室门口,卧室亮着灯,另一个我躺在床上,妈妈正坐在床边为他讲着睡前故事,妈妈察觉到了异样,正要转头看向门口时,那道明亮的白光再次出现淹没了世界。紧接着,我出现在高速公路的应急车道上,右手边是绿色的防护栏,绿色的防护栏在前方不远处断成数截,和无数碎片还有那辆四轮朝天的巴士一起飞在天空中,像静止一样地缓慢移动着。

一辆拉着原木的重型卡车正朝着我驶来,重卡的拖挂歪斜着仿佛要甩过车头,原木飞起,同样静止在空中。忽然间,所有的景象开始一起快速的移动,时间的暂停键仿佛被松开了,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刺耳的鸣笛声,一个黑影撞在我的身上,和我一起翻滚到了护栏外潮湿松软的泥土上,紧接着耳畔就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和爆炸声,那辆巴士燃气熊熊的烈火,火光冲天。我从地上爬起来朝着烈火奔去——

“妈妈!妈妈!”我哭喊着被那个黑影拉住了。

“陈致远,陈致远,听我说——”他摇晃着我,我看到一个年轻人,他就是那个扑向我的黑影。

“听着,我就是你,十二年后的你,你刚刚进行了你人生的第一次穿越,你刚才站在你的卧室门口,那是两周前——你以后还会进行很多次的穿越,就比如现在,到我这么大的时候,穿越回来救你自己。”

我和陈致远坐在兰州拉面门口的位置。

“你太年轻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年纪的你。”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我知道也许你认识我很久了,但是可不可以假装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我莞尔一笑:“你还没见过我,我见过的你,都比现在要老。”

“他们多大?”

“不是他们,是你,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你。”

“那……你见过的我多大?”

“我上次见你的时候是两年前,我那时候十八岁,你三十岁。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四十五岁,比现在成熟的多,而我才八岁。”

陈致远的神色有些尴尬地笑起来,他一定想起了他每次穿越后都是赤身裸体的样子。

“那看到这么一个怪叔叔,你岂不是吓坏了?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于是,我跟陈致远聊起了我们初次相识的故事。

那是一个周末,我像往常一样和我的哥哥在我家后门外不远处的草地上玩耍。我们带了一个旧床单铺在地上,带了几本故事书,放了些水果和零食在旁边,我们边吃边看书,看累了就玩一会攀绳子或跳皮筋。玩了一会后,哥哥想下象棋,就回家拿象棋去了。

哥哥离开后没一会,草地周围的灌木丛里,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吃惊的问是谁,声音让我把地上的旧床单抛到树后面给他。过了一会,一个中年男人裹着我的旧床单就从灌木后面走了出来。

奇怪的是看到这个男人我并没有害怕,他的面目和善又似曾相识。我问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我是一个时空旅行者,来自未来,不小心穿越到了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未来的你告诉我的。”

“未来的我跟你是好朋友吗?”

“是的。”

“我不相信,除非你能证明。”

“你很快就会相信的。”

我又问了他很多问题,他都一一回答了,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陈致远,来自于2029年。当我还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陈致远忽然说:“我要走了,接下来你看见的会使你相信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这个男人的身体竟然真的渐渐消失了,只留下刚才的旧床单散落在地上。

我在六岁那一年失去了我的母亲却意外获得了穿越时空的能力,父亲失去了他挚爱的妻子却只获得了酗酒成瘾。父亲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我常常看到他对着母亲的照片独自流泪。他好像对这个世界也失去了兴趣,对我也漠不关心。除了给我提供温饱外,他不再关心我的学业和生活。好像他的灵魂已经追随母亲而去了,留在世界上的只剩下躯壳。

而我则好像同时失去了母亲和父亲,成了无人关心的孩子。那些年我心如止水,无波无澜。以至于意外穿越时空的事情很少发生,偶有发生时,我也会在到达一个陌生的时间和陌生的地方后,很快的穿越回来。

发生穿越通常是在我情绪波动的时候,尤其是当我在夜深人静思念母亲的时候。有一次我穿越到了一个冬天,在一望无际白茫茫的田野中,我忽然出现,赤身裸体。我艰难的踩着齐膝深的雪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在我即将冻死在这里时,一道强光闪过,我又回到了我的房间。

那几年,我穿越后停留最长的那一次,也只有一个小时。幸运的是,那一次我穿越到了一个水塘边,水塘里有几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在洗澡,衣服堆在岸上。我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就跑。跑的时候听到他们喊:“陈明辉,你衣服被人偷跑了。”接着有人喊:“别跑……还我衣服……”

陈明辉是我的父亲,我穿越到了1972年的夏天,我父亲小的时候。

我还曾穿越回到那个车祸现场,我甚至站在不远处看到十八岁的我从那个呼啸而至的重型卡车前救下了六岁的我。

我甚至也曾经在不远处看着母亲带着六岁的我登上那辆巴士,我想飞奔过去阻止他们,但无论尝试多少次都是徒劳,我始终来不及赶上他们的脚步。

似乎总有一种力量拉着我回到我熟悉的人和事所在的时间与地点,也似乎总有一种力量阻止我尝试改变。

十八岁那年高考结束,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我祈求他陪我参加考试,就像其他的家长一样,守在门外等着他们的孩子或兴高采烈,或垂头丧气的走出考场。我羡慕别的孩子走出考场时有人嘘寒问暖,有人鼓励,有人安慰,甚至是有人责骂。而我却连一句责骂都等不到,走出考场时依旧没有父亲的身影。回到家中,他照例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床上。

我怪他言而无信,细数多年来他对我的漠不关心时,他依旧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对我的抱怨与委屈充耳不闻。

我愤怒地摔门而出,霎那间,一道白光淹没了我的世界,我穿越到了母亲车祸的现场。我多么想能从这场车祸里将我的母亲拯救出来,我到达时那辆巴士已经凌空飞起,我飞奔过去也无济于事。我看见那辆重卡刹车不及,拖着几十吨重的满载着原木的拖挂,歪歪扭扭地向六岁的我疾冲而去。

我第一次见到陈致远的两周后,他再次出现在相同的地方,如同他自己所预言的那样。这次的他来自于2019年,只有三十五岁,比上一次的他更加年轻一些,我为他预备了衣服和鞋子。

此后,直到我十八岁离开家上大学之前,他都会不时的出现在那片草地上的灌木林里。有时候的他四十岁,有时候的他三十多岁,我从没有见过三十岁前的陈致远。

更老的他总能准确的预知他下次再出现的日前,以方便我提前在哪里放好衣服和鞋子等他。他有时候隔天就会出现,有时候隔上一两周才会出现,有时候甚至连续好几个月都不会再出现。

他来的时候,会陪我聊天,读完带来的故事书,有时候他也会讲一些别的故事。我更想知道的是,关于我长大后的样子。我问他:

“长大的我漂亮吗?”

“非常漂亮!”他笑着说。

我开心的憧憬着自己长大后的样子,但是如果我问更多的关于我长大后的事情,他并不总是都告诉我。

“提前知道自己的未来,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能会让人发疯。”他总是这样说。

我有时候会问他:“你结婚了吗?”

他回答“是的”之后我就不高兴了,不理他。

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我希望你娶的是我。”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紧接着捧腹大笑起来。

我见他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开心快乐的。

除了两年前最后见到他的那一次,他愁容满面,那次以后我一直没能再次见到他。那年我十八岁,即将离开家去外地上大学。那一天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我知道在那一天他会再次出现,他曾经告诉了我确切的日期,却没有告诉我确切的时间。

我一直忧心忡忡地等着他,我很迫切的想知道我下一次见到他会在什么时间和什么地点。他从不曾告诉我这个信息,我离家上大学以后,我们是否还会再相逢。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与他相见。

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他才从灌木丛里走出来,出现我的面前。因为背着西垂的落日,他的表情显得模糊不清。但是我仍然看见了他忧伤的神色。

他来自于2016年,三十二岁。

我问他:“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去外地上学了,我们还会再相见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现在的你住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

“小曼,不要再找我,也不要等着我,我是时空里的流浪者,是这个时空里的弃儿,我只会给你带来不幸,你有自己大好的人生等着你,你应该忘记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亲吻了他。

十年的相处我早已爱上了这个成熟稳重,温文尔雅,又带有神秘色彩的时空访客。此时更不知未来将在何时何地再相逢,我充满着离别的伤感,和对爱人的不舍。

我亲吻了他的嘴唇,这是个吻别。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

我十八岁上了大学,毕业之后找工作遇到了问题。

我从十八岁开始,不由自主的穿越变得越发频繁起来,我穿越之后在目标时空逗留的时间长短不一。快则几分钟就会再次被“拽”回来,慢的话则需要一两周,最长的时候我甚至逗留过一个月。大部分的时间我会穿越到过去,只有极少数的几次,我曾到达过不远的未来。

2007年的时候,我二十三岁,正在上海的一家公司里实习,一直到那次穿越发生之前,我在这家公司干的还不错。在那段时间我的状态十分稳定,很少发生穿越,偶尔的几次也都很快就返回了。那时候我已经实习快半年了,项目经理,团队主管以及部门经理都对我的能力十分认可。主管曾拍着胸脯对我保证,实习期满后正式签署合同,转为正式员工。

在实习期差两周就期满之际,赶上女朋友的生日,她提议提前庆祝我即将到来的转正。于是两件事安排在一起,宴请了身边不少的朋友和同事。那天我喝醉了,后来在女朋友的搀扶下回到住处,晕晕乎乎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我出现在了2014年上海的一个弄堂里,幸运的是当时天已经黑了,没人看到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躺在垃圾堆旁边。我偷了几件周围居民晾晒的衣物,胡乱的套在身上。匆忙走出了弄堂,来到了大街上。

街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路灯杆上,各个商家的门前都挂着“庆祝元旦”的标语。我看到每个人都拿着我从没见过的智能手机在拍照录像,我才意识到这是未来的某个时间。当我向身边的一个矮胖男人打听这是哪一年的时候,他狐疑的看着我,仿佛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但是还是告知了我具体的年份。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汇聚成稠密的人流。我被裹挟着往前,两脚无处停歇。终于在一家福利彩票店门口发现些微的空档,我正被挤到了人流的边缘的位置,这一处空档使得我能稍作喘息,我立马抓住它玻璃门上的把手,从人群中脱离出去。隔壁店铺的音乐声,福彩店铺电视里的开奖声,人流的嘈杂声吵到我头疼。逗留不到一会,店老板央求我们不要堵在门口。我就随着人流往前继续走去,不多久到了陈毅广场。在那儿,随后发生了震惊全国的踩踏事件——那一天是2014年的12月31日。

此后,我又在2015年的上海度过了接下来的两周,随着这乞丐一样到处流浪的两周结束后,我终于回到了2007年,那个属于我的时空。

然而,两周的缺席使得我丢掉了工作,也使得女朋友与我分道扬镳。在这之后,我又前前后后找了很多份工作,然而很难有一份工作能够接受我随时不声不响的缺席。

那些年我经常穿越到我父母的年代。

我曾经见过我少年英气的父亲坐在牛背上读着高尔基的《童年》,他那时候是那样的朝气蓬勃,完全不像是后来的那个整日里沉迷酒精的酒鬼。他甚至跟我谈起了三年前,当他十岁的时候,跟伙伴们在池塘里洗澡,被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毛孩子偷走了衣服,以至于他只能光着屁股跑回家,被我爷爷狠狠地揍了屁股。我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自己未来的儿子偷走了他的衣服。

我与他聊了很久,直到西方的天幕下燃起了火烧云,不远处的村庄升起炊烟,才与他告别。

我甚至在1990年的公交车上见到过我的母亲,我日思夜想的母亲。看见她的时候,我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我与她攀谈许久,我们聊得十分投机,以至于她错过了三站路。她跟我聊起自己六岁的儿子,眼里满满的都是自豪和疼爱。她跟我说,她总觉得我似曾相识,仿佛是一个她认识很久的故人。

她临下车前,我跟她说:“你的儿子非常爱你。”

她笑着说:“我知道。”

我又提醒她说:“一个月后,你要带着他去江南的话,不要坐大巴车,改坐火车吧。”

下车后,她站在站台上久久没有离开,我们隔着车窗彼此凝视了许久,直到车子开动,她才露出一个微笑说:“再见!”

我后来逐渐能掌握穿越前的征兆,逗留时间更长的穿越,我能提前一天甚至两天就能预知到。基于这些新发掘的能力,我又重新找到了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工资不多,但是相对清闲,以至于可以接受我三五不时的请假。

直到2012年,二十八岁的我和二十岁的陆小曼终于在我们自己的时空相遇了。


我和陆小曼恋爱以后,陆小曼带着我去见了她的哥哥和嫂子。陆小曼的哥哥像是每一个爱护与疼爱妹妹的兄长一样,对着每一个靠近自己妹妹的男人有着天然的敌视。初次相见的时候,他就像浏览一本幼儿园大字读本一样,用鼻孔从上至下地打量我。问我:在那里高就?又问我薪水多少?我没好气的回答了他之后,他更是对我鄙视得形诸词色。餐桌上更是要将这份鄙视化作对我酒量的考验,在陆小曼多次相劝无果之后,我也被灌进了卫生间去吐了。

我在洗漱的时候,听见嫂子责骂她哥哥灌酒,又听她对陆小曼说:“你没跟我说过他这么帅!”她哥哥说:“帅个屁!挣那么点钱。”

两周之后,陆小曼的哥哥——陆鹏程对我的印象将会更加糟糕。

那一天陆鹏程加班晚归,经过一个偏僻的小巷之时,看见一个奇装异服的男人——他上身穿着粉色带着花边的女士衬衣,下身穿着女士紧身的贴肉短裤,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他当时正在跟一个五大三粗的胖子扭打在一块,旁边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这个奇装异服的男人就是我,准确的说是来自于2025年的我。当时我找不到合适的衣服,只能随手偷了一身女人的衣服。不巧被这个衣服主人看见了,喊他的老公:“快出来,这里有个变态!”

陆鹏程发现我的时候,我正被这个胖子骑在身下,揍得鼻青脸肿。胖子要拉我去派出所,陆鹏程阻止了他,赔了点钱,随后我们就离开了。

我说:“我得赶快找个地方,换一身衣服。”

陆鹏程说:“没错,这身衣服不够性感。”

我没搭理他,径直走进了一家服装店,走过表情讶异的店员,随手拿起两件男装就转进了试衣间。陆鹏程跟在我后面拍打着试衣间的门,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异装癖还是同性恋?”

我隔着门大声说:“都不是。”

等到我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不顾他求知似渴的表情,又径直地往门外走去。店员拉住我要付钱,我指着身后紧跟着的陆鹏程,说:“他付钱。”

不一会我又走入了一个幽暗的小巷,陆鹏程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跑那么快干嘛,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停下脚步,转脸面向他说:“你看现在的我是不是比两周前你见到的我更老一些?”

他迟疑半晌,确定地点头说:“没错!”

我说:“那是因为我已经四十一岁了,我来自于2025年,你这个时空的陈致远,此刻正在和你妹妹陆小曼在星巴克里喝咖啡。”

陆鹏程直接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他的话没有说话就呆住了,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活生生的消失了,那一身新购的七匹狼男装无声地滑落在地上。

陆鹏程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陆小曼,对她说:“你不能嫁给他,他是个怪物。”

陆小曼惊讶地说:“怎么了?”

陆鹏程把今晚离奇的经历详细的说了一遍,说到我消失的情景,他仿佛惊魂未定一般,喃喃重复道:“太他妈怪异了,太他妈怪异了……”

陆小曼笑着问:“那你相信他说的吗?”

“我本来不相信,可是看到他活生生地消失在眼前,我不得不信……”,陆鹏程察觉到妹妹眉开眼笑地样子,毫无诧异之色,惊讶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陆小曼笑着点点头……

我没有听从哥哥的建议,在2014年,我和陈致远结婚了。这一年,我二十二岁,陈致远三十岁。

我们结婚那一天,他又发生了一次穿越。

即将走红毯的时候,陈致远却迟迟没有出现,司仪已经在催了,我急得满头大汗,我预感到婚礼可能会让他情绪激动,让他紧张,从而发生意想不到的穿越。

我担心这一突发状况会破坏今天的婚礼,更担心陈致远的状况,他此时身处何时何地呢?

我不好的预感得到了印证,陈致远姗姗来迟,他站在礼台上,头顶的射灯照耀着他两鬓掺杂在黑发中的几缕白发,显得触目惊心,格外明显。

随着音乐声响起,我在父亲的搀扶和花童的伴随下,在纷纷扬扬的花瓣当中,缓缓走向他,我看得出他不是这个年纪的陈致远,他的面目更加成熟苍老。我听得见台下的窃窃私语:“新郎看起来年纪不小了,有白头发了……”

2028年四十四岁的陈致远代替了2014年三十岁的陈致远完成了婚礼的整个流程,直到客人散去,我们俩独自留在新房内时,四十四岁的陈致远才消失在我的眼前回到了自己的时空。

而2014年的陈致远,则在第二天才仓促归来,我后来才知道,他去往了未来的某一天。

“对不起,我错过了我们的婚礼。”

“你没有错过任何事,婚礼很完美。”我微笑着说。

我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新婚燕尔,过得很幸福。然而我也很孤独,常常觉得孤独。他总会时常在生活中忽然缺席。我不知道他在哪一天就会忽然消失不见,然后几天后,甚至几周后的某一天又忽然出现。

我们约定下班后一起去过一个浪漫的情人节,等到我兴冲冲赶到地点的时候,却怎么也等不到他。我们约定周末去野炊,他却忽然在周五的晚上消失了。甚至他只是去浴室洗个澡,等我再去看的时候,只剩下哗哗的水声。

婚后,他的穿越更加频繁起来。归来时,他又会跟我讲述这次又有了什么样神奇的经历。有一次,他在晚餐后消失,我等到深夜,他也迟迟没有归来。

当我准备入睡时,他归来了。跟我说:“我刚才去了你小时候,你那时候在嫉妒我的妻子。”说完哈哈大笑。

我也想起来了那一次,那是在我十岁的时候,我问他:“你结婚了吗?”他给了肯定答复之后。

我心里忽然泛出一种酸酸的感觉,我竟然觉得有些难过,于是我说服自己:“他的妻子一定是一个又丑又胖,还长胡子的女人。”

不久之后,陈致远因为经常的无故矿工而丢掉了图书馆的工作,而我的工作也十分不稳定,我的公司由于效益不好开始裁员。

那一天,我被炒了鱿鱼。从公司里收拾了私人物品之后,一个人孤单的走在回我们出租屋的路上,心情低落。我需要安慰,但是我不想打电话给父母,害怕他们担心。那一刻,我十分想要见到陈致远。

当我走回小屋的时候,清清冷冷的屋内没有任何声音,当我走进厨房,看见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锅掉在了地上,水和米撒了一地,旁边散落着衣物和鞋子。我忽然觉得心里冰凉,泪水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接下来我等着他,一天,两天,一周,两周,他始终没有出现。我开始期盼着他的出现,后来觉得委屈,再后来则觉得心灰意冷。

这些天,房东开始催房租了,我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最后不得不打电话给哥哥,求他帮助。哥哥帮我在他南京的公司里谋了一个职位。我不得不退掉了出租屋,并离开了上海。

和陆小曼结婚后,我过得很幸福,可是我不受控制而胡乱穿越的情况竟然开始频繁起来。我总是频繁的在我们的生活中缺席,并因此丢掉了自己的工作,我感到愧疚。

那段时间,小曼正处在失业的威胁之中,早晨,她忧心忡忡满脸愁容的离开家去公司。那一天我面试了两家公司之后,提前回家,准备做好晚饭等她回来。

然而,不幸的是,我在淘米时穿越又再次发生了。

当我再次返回之后,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周。我回到我们的小窝,却发现出租屋已经被退房了。打电话给鹏程之后,才得知最新的消息。

我当晚就离开上海去了南京,找到了我们的新住处。

我刚进门,小曼就匆匆地要离开去加班。我说:“可我刚回来……”

小曼不说话,面沉似水。

“你搬家也不跟我商量一声”我抱怨道。

陆小曼忽然泣不成声:“跟你商量,我找得到你吗?我伤心的时候你在哪?我难过的时候你在哪?房东催房租的时候你在哪?这时候知道要商量了,我想商量的时候,我找谁去啊?你一声不响地就消失了,陈致远,我不能一直等着你,我的生活还得继续……”

陆小曼走了,我很难过。

周三那天,是2014年的最后一天,我去鹏程那里接小曼回来。离开前,鹏程拍了拍我的肩膀,想说些什么终究欲言又止。

那天晴朗无风,小曼见到我之后忽然就扑在我怀里呜呜哭了。那一天的南京很热闹,到处都是过节的气氛,我们先是逛了玄武湖公园,去商场吃了晚餐,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散场后,小曼拉着我要回家,说:“今天过得很开心,希望新的一年,我们不要再吵架,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我说:“不着急回家,我还有个惊喜送给你。”

我拉着她来到一家彩票店,电视上正播出当期的大乐透开奖。我拿出一张彩票递给陆小曼,100注大乐透。

“对一下开奖号码。”

电视里小球从摇奖的机器里一个一个的蹦出来,随着每出一个新的号码,小曼的神情就更惊讶一分。

七个号码全中!五个亿的巨奖砸中了。

“时空错位综合症有许多的缺点,但这种情况可不是。”我笑着说。

“你疯了吗?”小曼惊讶地说,“你这是作弊。”

“哦,那好吧,我们把它扔了吧。”我作势要拿回彩票。

“不要……”小曼小心翼翼的护着彩票,“小心撕坏了。”

2007年时,我曾穿越到2014年的上海,那一天,我站在圆明园路上的一家彩票店门口,听着汹涌人潮发出的嘈杂声。我却紧紧盯着电视上的大乐透开奖,那七个号码,我已经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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