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在这片金融街区乞讨有些时日了。
在这里上班的人们,都是西装革履的白领,每逢上下班,过街高架旁的人群如过江之鲫。人们虽行色匆匆,但总有几位素不相识的善良之士,给瘸子面前的白瓷碗里投几枚硬币,偶尔收到几张纸币,也足够瘸子一天果腹了。
最近瘸子总能听到高架上方传来的笛声,悠悠扬扬,绵延回转,似在倾诉人生的变幻莫测,又似在寄托对远方的思念。
瘸子每日听着这笛声,竟时常勾起那些不愿回忆的时光。
瘸子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年轻时同妻子来到这所大都市打拼,两人省吃俭用攒了些钱,终于有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孩子将上学时,瘸子执意要带老婆孩子回老家发展,可妻子想要孩子在大城市里接受更好的教育,两人都坚持自己的想法,于是三天两头吵架。
这天瘸子喝了点酒,晚饭时当着孩子的面跟妻子吵了起来,妻子摔门而出,两人都没注意四岁大的娃娃也跟着出去了,等再见到孩子时,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里。孩子最终没抢救过来,妻子也跟着别人跑了。后来瘸子在五金店买了把斧头,直直地冲入妻子和现任住的地方,但最终妻子和现任毫发无伤,瘸子反到被打断了一条腿。由于对方属于正当防卫,瘸子一分钱也没拿到。
从那时起,瘸子就开始了以乞讨为生的日子。
瘸子最近发现,高架上的笛声来自另一位乞讨的人。
观察了几天,瘸子终于明白,人们在高架下面行色匆匆,但走到高架上,似乎会放慢速度,眺望着都市的高楼大厦,莫须有的优越感让人们的心情变得极好。
或许高架上的过街通道是乞讨的好地方,瘸子心想。
于是第二天瘸子早早地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上高架,站到高架地那一刻,瘸子眺望着对面富丽堂皇的高楼大厦,心里涌出一阵激动。
此时瘸子看到一位中年男子坐在了高架中间的走廊旁。
那男子带着一副墨镜,似是一位瞎子,衣着朴实而素净,身旁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背包,手里握着一支竹笛,面前是一个敞开的古旧雕漆木盒。
笛声又响起来了,瘸子终于认定之前听到的笛声便是来自这里。
瘸子一开始不敢靠近,因为那人带着墨镜,瘸子无法分辨这人是真瞎还是假瞎。
于是瘸子带着白瓷碗坐在了高架的另一头。
一天下来,瘸子数着白瓷碗里的钱,默默感叹道,果然高架上面乞讨的钱多一些。
尝到了甜头,瘸子便每天爬上高架。一开始只是坐在高架的另一头,后来慢慢往中间移,最终停在了离瞎子两米外的位置。
这天傍晚,瘸子数完钱准备收工回家,旁边的瞎子开了口。
“老哥,你能帮我看看这药的有效期是多久吗?“
瘸子到唬了一跳,但还是接过了瞎子递过来的药瓶。
瘸子看到上面写着速效救心丸,看了一眼瞎子,瘸子说道,“还有一年才过期呢。“
瞎子接过药,道了谢,摸索着从雕漆的木盒里拿出一张钞票递给瘸子,说道,“我看不见,也不知道这张是多少钱,就当是我的谢意了。”
瞎子拄着盲杖离开,瘸子拿着这张红色的百元钞票,愣在了原地。
这件事过后,瘸子坐的离瞎子更近了。两人在无人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渐渐熟络起来。
交谈中,瘸子得知,瞎子以前是一位小化工厂的老板,因前几年经济萧条,公司的财务流水每况愈下,心急之时签署了一款新品的研发协议,在一次巡视现场的过程中,车间发生爆炸,员工死伤了好些,自己也没酸水灼瞎了眼睛。公司破产赔偿之后,已成为瞎子的他无力东山再起,于是瞒着家人在这所城市飘着,无奈之下找了这个活计,只想快些攒够钱,早点回家见妻儿。
瘸子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只烟斗递给瞎子,说道,“新买的烟叶,吸两口畅快些。“
瞎子摇摇头,笑着谢绝了瘸子的好意,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这里落下毛病了,烟酒都不沾啦。”
瞎子的笛声又响起了,这次的笛声萧索绵长,如泣如诉。
瘸子发现人们更喜欢往瞎子的雕漆木盒里投钱,有的人甚至停下来细细欣赏瞎子的笛声,更有一些人每次经过都会向瞎子慷慨解囊。瞎子每每听到人们驻足投钱,都付之一笑,点头表示感激。
瘸子看看自己白瓷碗里的钱,再看看瞎子雕漆木盒里的钱,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于是瘸子在人们上班时坐在人群上游,晚上人们下班时再换一个位置。
这想法果真有效用,瘸子白瓷碗里的钱渐渐多了起来。
但每次收工时看到瞎子雕漆木盒里的红钞票,瘸子总是心有不甘。
“若是瞎子不在此处乞讨,他那雕漆木盒里的钱,都应该躺在我的白瓷碗里吧。” 瘸子越想越生气,明明自己是这一片的霸主,如今却被瞎子抢尽了风头。
这天城市里下起了小雨,瘸子和瞎子照例早早来到高架上,瞎子兴奋地对瘸子说,自己马上就能离开这座城市,回到自己家乡了。
瘸子从瞎子的笛声中,听出了涌动的快意和喷薄的期盼。
傍晚的雨势越来越大,高架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止步的人寥寥无几。瘸子看着空空如也的白瓷碗,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今天要空手而归了,不如早些回去吧。“
瞎子点点头,开始收拾行囊,小心翼翼地把竹笛放在背包的夹层。
下过雨后的高架十分湿滑,瞎子拄着盲杖走得很慢,瘸子只得拖着一只残废的腿扶着栏杆艰难行走。
两人将要下到高架楼梯的最后一阶,瞎子一个趔趄摔了出去,背包里的物品散乱一地,那支竹笛也被甩出老远。
瞎子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墨镜被摔得粉碎,露出了没有瞳孔的双眼,显得十分狼狈。瞎子的呼吸有些急促,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在地上艰难地摸索着。
“老哥,药在包里,救救我!“瞎子越来越痛苦,浑身抽搐起来。
瘸子分明看到那白色药瓶就在瞎子左手边不远的地方,却径直从瞎子旁边走开了。
这几步路,瘸子竟走得极快。
大雨中,躺在地上的瞎子越来越安静,白色药瓶安静地躺在瞎子旁边,那支竹笛上沾满了细密的雨滴……
瘸子再也没有看到瞎子的身影了。
这座高架如今是瘸子一人的领地,瘸子将白瓷碗换成了跟瞎子同样的雕漆木盒,从日落到黄昏,瘸子看着盒子里的钞票越来越多,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偶尔有人停下来问瞎子怎么不见了,瘸子总是摆摆手,估计去别处了吧。
瘸子的烟从批发市场的劣质烟叶换成超市里的散装烟。无人的时候,瘸子总是坐在高架上,眺望着对面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点起一根总舍不得抽的软中华,让烟雾缓缓从鼻中飘出,说不出地惬意自在。
但瘸子的耳边总时不时地响起熟悉的笛声,丝丝缕缕,悠荡不绝。
瘸子渐渐发现,快意的生活竟如此短暂。没了瞎子的笛声,驻足施善的人们越来越少了,人们依旧行色匆匆,日复一日地奔波着。
瘸子把雕漆木盒又换成了白瓷碗,包里的软中华也换成了卷烟斗,每每收工的时候,数着白瓷碗里的硬币,又是仅能果腹的一天。
瘸子手脚并用地从高架的阶梯下来,气喘吁吁地站定,恰好看到躺在下水道夹缝里的竹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