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珰---咣--”几枚硬币跳进破瓷碗,稀稀拉拉的纸币皱着蜷缩在瓷碗的一隅,碗口白漆剥落,黄黑的锈大片裸着,像一张大嘴,日复一日地吞噬、又被掏空。小女孩穿着一件袖口窄短脏旧的红袄,蓬乱的短发包裹着脑袋,瑟缩在城市路边。
城市中心,地段繁华。暮色渐拢。初雪刚落。
步行街上人渐渐多起来。年轻美丽的女孩们依偎在男友怀里,摆着剪刀手,闪光灯下,笑容甜蜜。穿的胖乎乎的小孩儿两只小手被父母搀着,帽顶吊着五颜六色的毛球,包着粉嫩的小脑袋,兴奋的蹦蹦跳跳,踏在薄薄的积雪上。雪不大,却足使人们惊喜,似乎空气都变得清新。人们沉浸于久违的雪,女孩的头发也被濡湿,凉凉地贴在头皮上。她眼前的那方街道的雪被车轮脚步重复地碾踩过,混合着层薄薄的灰色冰冻与脏水。
路灯亮起,倾洒橙黄的光晕,似平添几分暖意。日日如此,城市规律地呼吸。
而之于女孩,这个城市的热闹与美好,似乎与她无关,像是另一个近在眼前却又时刻遥不可及的世界。她所祈求的,只是硬币扔下来的清脆的碰撞,那是离她最近最近的声音,。她以一种卑微的姿势面对这个世界,看人流穿梭。或神色匆匆,脚步倥偬,或骄矜傲慢,满脸的鄙夷嫌弃,亦有怜悯之人,丢下些纸币啧啧而过。
自从被扔进了这个乞讨孩子的组织里,她再也没有了童年,命运将所有的幻想与美梦彻底撕裂,生活扯开面具,露出可怖狰狞的面庞。她记得,有个男孩超额完成任务讨了很多钱,被奖励了一碗方便面,他顾不上还在流血的手指,小手握着粗长的筷子狼吞虎咽,一脸的幸福。明明应该撅着小嘴任性撒娇,明明应该在爸爸妈妈的哄闹下才乖乖吃饭睡觉的她,在责骂与暴力中惶恐地跌跌撞撞,拉扯似地瞬间长大。像那些同样被迫乞讨的孩子一样,像从未有过依赖,从未被疼爱过一样。一碗温热的饭,在这样宁静祥和的年代,在女孩眼中,变成了奢望。没有人能带她离开,爸爸妈妈,曾经最甜蜜的依赖,如今像几尾游鱼,散落于海洋,此生或许都无处寻找。
女孩曾向着那个世界奋力游去。
她认出了往日妈妈的一位好友,她一直呜呜地抱着她,“阿姨,我—我—要—妈妈——带我回家—呜呜——。”十指被冲出的人狠狠掰开时,她声嘶力竭,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还是在泪眼模糊中离所谓的出口越来越远……恶浪拍打,看似明亮,其实依然在最深最深的海底。遍体鳞伤。饥饿 ,疼痛,折磨,最后连哭喊都渐渐没有了力气。女孩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她已经会捧着碗顽固赖皮地扯路人的衣角乞讨,习惯被推搡、厌恶以及谩骂。不远方总有双凶狠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生命像被镣铐,日日煎熬,榨的剩下了空白与麻木。
女孩的生命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雪,覆盖了曾经,冻结了所有的绿意,那些美好的温情的统统被人为地斩断,前方是漫漫黑夜,那些迷炫的霓虹聚焦而后模糊,散落成点点的星光,“天上星亮晶晶青石板上钉银钉……”那种幸福像是一场久远的虚幻的梦境了,时间越长越是失真般的模糊,躺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摇啊摇,漫天的星光缀在蓝黑的天幕,似乎抬头触手可及。
“妈妈---妈妈--”几声清脆的尖尖的童音灌进耳膜,神经扯动了下,像是生生的从一个温暖的世界被拉回来,女孩抬起了头,呆滞的眼眸透点晶亮。面前的小家伙像是一团粉色的球球,蓬蓬的小袄显得干净又可爱,她牵着妈妈的小手,奶声奶气,已经走了很远后,小家伙咯咯满脸笑意的似乎还在脑海里挥散不去。女孩的唇嗡动,通红的鼻翼微微地颤着,眼眶里涌动着暖流,眸越发晶亮,似乎成了是冻僵的全身剩下的唯一的热度。蜷着的双腿早已不觉酸痛,麻木的没了知觉。而浑浊的意识与记忆却一点点清醒复苏,一帧一帧闪过,又如一条长长的轨道,无限延至远方。
“小鞋子真漂亮啊,别上一朵花就更漂亮啦,走吧,阿姨带你找一朵花呢。”“可是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呀。”“和妈妈玩一下躲迷藏,妈妈出来一看,咦,小丫头没了,然后你出来吓她一跳,嘿嘿,快走,要不然妈妈出来就被发现啦……”相似的话语与招数,不过小小的插曲。女孩被女人带走了,列车呼啸而过,女孩晃动脑袋打探着狭窄的世界,女人手里的车票皱缩着躺在某角落的缝隙里,种类上印着:单程。
女孩开始被带着辗转于陌生的城市,生命的列车拐入进眼前的世界,严酷冰冷,寒风吹彻,没有漫天的星光,没有妈妈,也不再有玩具和糖果,天空晦涩阴暗,不会放晴,独行踽踽。那个天真的恶作剧,至今也还打上未完成的标签。
城市不会静止,路灯越发温暖明亮。
街角混合着各种嘈杂劣质的音响:“我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是否让风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独自漫步。”
你恍惚片刻,又带上冷漠匆忙的面具,置身喧嚣。毕竟世界之于你,总有一隅偏安,再不济也可在咖啡店的幽幽的色调里,优雅打量,残喘温暖。本是如此,也应是如此。然而身体依旧无法控制的颤了颤,扑面而来的寒冷。纸币落下的同时,还有几颗糖果,手机中不经意多了女孩的几张照片,和其他的孩子照片存在一起,清一色空洞的眼神,相册存集《亲爱小孩》,今晚她也将出现在你的网站上,被点击,被屏幕前的人唏嘘怜悯,像你的孩子一样。
初雪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