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一个公主,由于某种原因被迫住在河心岛上。这个岛只通过一座石桥与外界想通,但是只要有人站在桥上,桥就会坍塌。桥下是湍急而混浊的河水,足以让人当场毙命。等到人死了,桥就会自动修复。这条河很宽,岛离岸边很远,人们无法看到岛上的事物。这条河据说是死亡之河,很多人都溺死在里头,所以河沿岸根本没有人居住。整条河以及河岸,只有公主一个活人。她独自一人住在河心岛的城堡里。
说是城堡,其实不过是一座石头砌成的装饰华丽的大房子而已。房子里有不少会动的木偶,负责照顾公主的饮食起居。间或它们也会离开城堡,到很远的城市去采集物品。可是它们究竟去哪里,公主自己也不知道。
公主从15岁开始独居在此,由于长时间的空虚和寂寞,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本来房子里还有一个大书房,她最初就靠这些书来排遣寂寞。但是三年以后,她就把所有的书都看完了,其中不少她已经看过好几遍。某一天,她站在书房中央环视四周,感到茫然若失。于是她靠吃饭和睡觉来麻痹自己。她本来就不漂亮,独居以后更是不注重外貌。房间角落里那个梳妆台,她开始偶尔还会用,后来根本不看。木偶把那些饰品换了一批又一批,公主也只是让它们在角落里蒙尘。
她想过自杀,可是从来没有动手过。她对于15岁以前只有零星模糊的记忆。她还没有搞清楚她为什么会住在那里。她觉得如果搞不清楚她就死不瞑目。可是同时她又觉得她永远也搞不清楚,就凭她只有一个人,她搞不清楚的。她不得不承认,她惧怕死亡。至于为什么怕,她似乎知道一点。她惧怕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后可能会经历的某些事情。她恍惚觉得其实她已经死过一次,只是她忘记了。那种感觉一定不好受,所以才会让她产生那么深的恐惧。
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她想死,却又害怕死亡。她想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然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结果。既然想不出,那就不想了吧。她的脑海里经常响起这个声音。到了后来,她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她开始每天都重复着前一天的生活。她甚至给自己列了一个时间表,告诉自己什么时间该干什么事,好像这样能让自己过得更充实一样。她偶尔会加一些新东西进去,比如去岛边散散步,亲自动手打扫一下屋子。由于懒惰这些事往往会拖到很晚才去完成,可是那也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她想。
她从最初几年的规律作息到后来昼夜完全颠倒。不规律的生活导致她开始发胖和憔悴。但是她一点也不关心了。她甚至已经不关心她究竟在岛上住了多少年。木偶每年她生日的时候都会做一个蛋糕给她,收到蛋糕,她会立刻在床头柜上刻下一道横,用来记录她在岛上所待的时间。后来这纯粹是她打发时间的事情之一。她花更长的时间,刻更深更漂亮的花纹。有一次她一整天就做了这一样事。刻完以后,她感到欣慰。欣慰过后,就是悲伤。每一道刻痕都提醒着她她独居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她走到梳妆台前,多年来第一次正视自己。她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丑陋而憔悴的女人是她自己。她伸手抚摸着镜子,镜子里的女人伸出手和她对上。她的手移到哪儿,镜子里的手就移到哪儿。然后她趴在梳妆台上,哭得撕心裂肺。
之后,她在床上躺了几天。具体是几天,由于她没有注意,我们也无从知晓。可能是两三天,也可能是好几周。然后她觉得应该改变,哪怕是为了打发时间,她也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她散步变成了跑步,开始尝试做针线活,可是研究化妆和头饰。凡是她觉得费时费力的活动,她都开始干。为了打发时间,她这么对自己说。
当刻痕刻到第十五条时,她走到镜子前面看看自己。那才是正常的她,一个服饰得体,身材肤色看上去健康的女人。如果再加个微笑就更好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