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一直很晴朗。
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云。还有点挺凉爽的风,静静坐着不会让人大汗淋漓。想象中的一切美好仿佛都在这儿了,可这种宁静和谐背景笼罩之下确实充满恐慌、怨恨、报复等一系列恶毒词汇的人类世界。一种新型的传染病正在迅速蔓延,传播途径极为广泛。健康人只要同病人的体液接触就会被感染。感染者目前没有任何治愈的可能性,甚至连延长一些生命时间都做不到,均在短时间内痛苦的死去。随着死亡的蔓延,人类社会几乎停止运作,人心惶惶,一片混乱。且这种疾病的恐怖之处不仅在于传染快,死亡率高,而是人感染之初毫无症状表现。所以病人在无意识的状态之下会将它进一步大范围传播出去。等到病人意识到,已经达到濒死状态,此时也增加了不计其数的新患者。因此每天都有医护人员上门检查,希望能提早发现,遏制疾病肆无忌惮传播。
我对这种疾病了解的很少。我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每天从电视和网络上了解各地的情况,听着政府无力的陈词辩解,纠结着能否相信科学家已找到有效的控制手段。因为整个社会丝毫没有因政府口中的“有力措施”而得到改善,反而变得连“一团糟”都无法准确形容。各地工人罢工,生产停止,食品,日常生活必需品等极为短缺,物价上涨飞快,货币贬值严重,金融体系几乎崩溃。老百姓口袋没钱,食物的价格却在疯长,因此暴力事件频发,人们不仅担心会被疾病夺去生命,更害怕某日一个不小心被同类给抹了脖子。
然而这一切对于我来说,却像是只发生在电视里。得益于学校放假,我不用出门往这个混乱的社会中插一脚。
我是一名大学生,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妈妈是一名政府工作人员,爸爸是位律师。为了家庭基本生活,他们仍每天外出工作。
这场无止境的动乱使得家里生活水平大幅度下降,但因父母的关心,基本生活所需是得到保障的,足以满足我每天宅在家里上网看电视过着舒适小日子。好像这恐怖的疾病离我很遥远,远的我永远不会接触到它。虽然我一度很担心每天外出奔波的父母的健康,但后来在他们层层严密的防护服和每天几百个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催眠下,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今天依旧是波澜不惊的一天。接受过早上的例行身体检查后爸妈便匆匆忙忙的上班去了。家里的洗衣粉用完了,在现在这个保持卫生极为重要的非常时期,这可是头等大事啊。由于我完全帮不上忙,所以便悠闲的吃完早餐,盘腿坐在电脑前开始上网。前两天我和一个学医的朋友XX取得了联系,她正奋斗在抗击疾病的第一线,将自己全身心投入到拯救万民于水火中。比起她来,我这种挥舞着笔杆子的柔弱文人现在毫无作用,每天还消耗着大量的资源。打开邮箱,昨晚她给我发了封邮件,说说她每天在医院的经历。
“亲爱的A,今天的工作可终于让人清闲一点啦。虽然空闲时间仍少得可怜,可我又能抽时间跟你说说话了。但作为一名医生说这种话让我极为羞愧。因为今天我是负责去监督焚烧死亡者遗体的。每天都有一大堆一大堆的病人死去,数量多的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参演科幻片。那种感觉太恐怖了,太绝望了。死去的人变得一文不值,反而还是令人憎恶的传染源。他们像垃圾一样被一车车的倒入焚化炉,甚至还不如垃圾,没有丝毫的回收利用价值,还令人避之不及。我只要在关闭焚化炉后摁下点火按钮。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我仿佛听见他们灵魂在撕心裂肺的尖叫,面容变得扭曲狰狞。我像个刽子手一样,在亵渎上帝的杰作,在玩弄生命。我感觉我也会向他们一样,被人唾弃着扔掉,然后跌入无尽黑暗的地域。好了,A,我不该跟你说这些。我又得去巡视病房了,希望能早日结束这场噩梦。”
关上XX的邮件,我好像看到了那副让她极端痛苦的地狱之景。今早新闻报导我市昨日新增死亡人数401人,新增确诊病患数以千计。每天都有人感染,死亡人数每天都在上升,可是纵然在这个人命最下贱的时期,如此直视生命被践踏也是种难以承受的压力吧。我叹了口气,除了一句及其没用又矫情的“XX,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一人之力能改变的”之外,我竟再多说不出一个字。
我就这样呆呆地盯着电脑屏幕坐到了中午,差不多到了父母下班时间,我动动身准备去煮米饭等爸妈回来吃饭。这时门却突然打开了。妈妈提了一大包东西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还没等我开口她便说道:“宝贝,最近爸妈都很忙,可能这两天就不回家了,这些东西足够你这些天在家吃喝用了。千万别出门,做饭前记得一定要消毒。妈妈先走了啊,有事电话联系。”说话着,她已经把东西归置好,提起包准备走了。
“妈妈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千万注意身体。”
“嗯。”妈妈转身走出去,“咔嚓”带上房门。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
究竟什么事竟忙的连家都回不了?难道疾病又变异了?我甩甩脑袋,笑自己科幻片看多了。我操不了那么多心,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就好。
平静的过了两天,除了早上的例行检查,让我怀疑这个恐怖的世界是否只存在于想象之中,而其实它平静的连涟漪都不曾泛起。爸妈每天晚上一个电话询问我的身体和生活状况,听语气,除了工作比较忙,他们一切都很好。而XX这两天则忙的连网都没有上,因此也没有联系。
第三天中午,我照常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的玩游戏,XX的扣扣头像亮了。我赶紧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很快,她回了我一句。
“小A,我快累死了!好羡慕你每天的悠闲生活!”
“好了吧,我的大医生,我也想为祖国,为人名做贡献,这不可惜无才无德嘛!”我噼里啪啦敲着键盘,“吃饭了没?好好休息。”
“正在啃馒头呢。哎,这累的是我们,苦的是我们,生命最受威胁的还是我们。你看,我瘦了好多!”说着,她传来了视频邀请。
屏幕上她曾经圆润的小脸蜡黄蜡黄的,明显休息不足导致她红肿的双眼下两个黑眼圈分外招眼。
“A我最近接受了一个超恐怖的病人。”XX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有点嗡嗡的,“他知道自己患病以后,像个疯子一样不停的攻击别人。”
她嚼了一口馒头,我说:“那你离他远一点,千万别让他碰到你。”
“嗯,我知道。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个例,后来接触多了我才发现,这种病最恐怖的地方不在于疾病本身,而是人心。每一个患者都像被施了咒一样疯狂的想把病传染给自己最亲近的人,想让他们陪自己承受地狱轮回之苦。”说着她又艰难的咽下去一口馒头。
看着她我心疼坏了,赶紧说:“XX你晚上要没事就来我家吃饭吧,反正我爸妈不在,医院离得也不远,我给你改善下伙食。再这样下去别提救死扶伤,你自己就得倒下去了。”
“嗯,行。正好咱两能好好聊天了。我吃完了得工作去了,今就俩人值班,忙不过来。”
关了视频,我便一头扎进厨房准备晚餐。一定要好好给这丫头加加餐。我刚把消毒液倒进盆里,门响了。
我探出头去,爸妈同时进来了。我擦擦手上的水,很高兴的迎上去,接过他们手里的东西:“爸,妈,怎么这时间回来了?工作忙完了?今天XX来吃饭,我正准备做一堆好吃的呢。”
爸爸显然也很高兴,自进门来他就一直在笑。换好鞋子他坐在餐桌旁,接骨我刚才拿的东西,招呼我坐他旁边,边打开包装边对我说:“宝贝女儿,这两天你辛苦了。爸妈有事出了一趟差,给你带了些好吃的,你看合不合胃口。”
“真的么?”我很兴奋的看着爸妈把吃的东西一样样摆在我面前,简直不知道先从哪里开始。正当我选定一样准备往嘴里塞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爸,妈,食物是最容易传染那种病的,我还是不吃了,你们也要注意身体,别···”正当我说着抬起头时,爸妈的表情全变了,他们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狰狞的扭曲面孔。
爸爸用几乎吼的声音对我说:“吃!你必须得吃!三天前我和你妈就被感染了,本来我们不想传染给你,可是这种美妙的感受怎能不与我们最心爱的女儿一起分享呢?”他瞪大了双眼,嘴角挂着怨恨的笑,好像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妈妈则咧着嘴不停的笑,浑身上下因她的笑而不住颤抖。
我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浑身不自主的发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逃!”可是腿脚像是被定在那儿动弹不得。这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吗?真的是那两位会很温柔的笑叫我宝贝的人吗?
这时爸爸突然大叫着扑上来,摁住我的手臂将我摁在餐桌上,双眼直勾勾的瞪着我,除了恨再读不出丝毫感情。妈妈依然在笑,同时将食物粗鲁的往我嘴里塞。“吃下去,吃下去宝贝。”这时的我觉得那笑容是这世界上最丑陋的表情,可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无力的挣扎着,“不要···”我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疾病感染者又增加了一位,我抱着膝盖蹲在地下啜泣,心中充满怨恨。我听不下爸妈狰狞笑容下的那句“宝贝,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又能永远在一起了。”我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始作俑者竟是我最爱的父母!我突然意识到XX那句“这种病最恐怖的地方不在于疾病本身,而是人心。”本来并未往脑中去的一句话,现在我却深深理解了它的含义。
XX,对了,XX晚上要过来吃饭!怎么办,不能让她来!我起身冲向手机,准备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这一切,突然一个念头闪了出来。如果她和我一起感染,不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吗?她也就不用受累了。
天哪,我在想些什么!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宝贝儿起床吃饭了,妈妈要去上班了。”睁开朦胧的睡眼,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有妈妈的笑一如既往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