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尝试着种活一棵树。
我家的老院子里有一棵树,每年春夏之际它都会开花,也每年秋冬之际它都会落花,这样已经很多年了。然而,这么多年了,我从不知道它是一棵什么树,也不晓得它是从哪一年开始就长在我家的老院子里的。我只知道它是一棵树,一棵长了刺的树,也是一棵长在我家老院子里的树,我也只晓得在我十年前的记忆里它就已经在那儿了。树不是很高,大约两米,浑身长满了刺,使人不敢接近它,它没有伟岸的身躯,也没有高大的形象,但不管怎样它却是我家老院子里唯一的一棵树。一座老房子和三面围墙将它团团围住,使它看不到外面的春天。一棵树落在老院子里,总显得有些孤独。而在我十年前的模糊记忆里,我家的老院子里是没有树的。没有树的老院子就像没有伴的人,总有那么一些寂寥。为此,我尝试着去种一棵树。
一个春暖之时的黄昏,学校要栽一批新树苗,所以就遗弃了一些老树。老树其实并不老,只是去年亦或是前年栽的一些树苗子。因为成活率不高,所以全部就被挖掉了。我在从中捡了一棵榆树回家了。我想,我要栽一棵树,不,确切的说,我要种活一棵树。对于那个时候的我,种树实在是一件大事,一件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我已不大记得那天我是怎么回家的了。我想,那天我应该是走回家的吧。总之,那天我感觉回家的路好短好短,短得走都没有走就到家了。
回家后,扔下书包,连饭都顾不得吃,就在我家的水窖旁挖了一个坑,坑不算大,但足以放下一棵树的根。把地点选在水窖旁是我想每天都有充足的水分,这样,它就可以快快长大。把树根放在坑里,埋上土拍瓷实了,再在外围砌一堵矮矮的墙。墙内灌上满满的水,这样就像一个婴儿有了足够的奶水喝,只要喝足了奶水,它就更容易长大,更容易成长了。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欣喜地发现这棵树活了。吐出了几枚树叶来,绿绿的、小小的树叶。像极了春天里的希望,也像极了春天。欣喜之余,我想让它再长的快一些。就把坑挖出半截来,裸露出半截根,这样就可以吸收到更多的水分,树就可以更好更快的成长了。这个想法真是天真,真是幼稚,但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是的的确确就那样做了,而且还做得那么认真,那么的一丝不苟。我在焦急中等待着一棵树的成长。
在那么一个骄阳似火的中午,我意外的发现它死了。一棵树死了,我亲手栽的一棵树死了,我亲手栽的一棵树真的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一棵树的死让我怅然若失。那个时候的我也很纳闷,为什么一棵树就死了呢?一棵树的死让我无法解释。那棵树是我童年里仅有的几件最有意义的事之一,可我并没有把它做好。这又该是多么的令人怅然啊!
后来,我跟父亲在院子外面种了几行白杨树。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那些树有的活着,有的死了,有的半死不活。那些活着的,死了的,半死不活的树,它们看不见我家老院子那一棵长刺的树,我家老院子里那棵长刺的树也看不见它们。它们在同一个春天里感受着两个不同的世界。然而不管是院子外面的,还是院子里面的,它们都不晓得我曾经尝试着在我家的老院子里种活一棵树。只有我家的老院子和老院子里那口已经废弃了的水窖见过我曾经尝试着在那种活一棵树。一棵树死了,十几年来,我一直都无法释怀。
再后来,我也参加了很多次的植树活动。那些我种过的树,它们现在或许还活着,也或许已经死了,我不晓得。但我清楚地记得,我曾经在我家的老院子里尝试着种活一棵树,而我并没有种活它,它死了。一棵树的死,留给我无尽的怀念与怅然。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想除了老天爷外谁也不会想到,也不会有人去想,我在大学的专业居然与植树有关。这一点,连我本人也没有想到。我想,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有时候,我是相信天意的。上天安排好了了一件事,那么我们就无法改变着这件事,更无法改变天意。也在很多年后的一个夜晚,我躺在寝室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睡不着的时候,我习惯于思考,习惯于想一些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我家的老院子,想到了老院子里的一棵树,也想到了一棵树的死。我想,它怎么就死了呢?我给了它充分的水分和精心的呵护,可它竟然死了。一棵树的死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夜色在别人的梦乡里蔓延成一块幕布,放映着每个人心中的乌托邦,月光敲打着参差不齐的鼾声,弹奏出一曲美妙的乐曲,我一个人掉进思绪的深渊,再也无法自拔,难以自拔,也不愿自拔。蓦然间,我想到,急于求成,急于求成啊。我太急于一棵树的成长,而忽略了一棵树成长的过程。我当时的做法也无异于揠苗助长。这就导致了一棵树的死亡。我未曾想到,一棵树的死竟是为了告诉我这样一个道理,而为了懂得这个道理,我竟然等待了十几年。一个人的一生中总要花一些时间,付出一些代价,去懂得一些事情。只要懂得了一件事,不管花多长的时间,付出怎样的代价,都是值得的。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付出了一棵树死亡的代价,去懂得“凡事不可急于求成”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为此而庆幸不已。
我曾经尝试着种活一棵树,一棵树却死了。一棵树死了,十几年前就死了,然而十几年后的我仍然会怀念起一棵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