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司彤嫁给我的时候,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我暗暗发誓要一辈子疼她呵护她,努力给她最好的生活。
我是这么想的,也这么做的,现如今,我们住别墅开豪车,生活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虽然过上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吃喝嫖赌抽等恶习我一样没有沾染,依然一心一意地为这个家打拼,司彤却对我越来越不满,要么一连几天对我不理不睬,要么见面就跟我吵个不停。
为了避免刺激她,也是为了图清净,我能少说话尽量少说,下班的车子每每开进车库,我都会待在车里半个多小时才回家。
就在昨天,阔别十多年的大学舍友出差路过本地。
我异常兴奋,在大酒店给同学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司彤打来电话,我大着舌头答非所问。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司彤冲进包厢,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是一通狂风扫落叶,杯盘碗盏天女散花,全部打碎在地。
油汁和汤水飞溅到众人的脸上衣服上,这不是当众甩我和同学的耳光吗?
气不打一处来,我对着司彤大声吼叫,并挥手叫她滚,司彤哭着冲出包厢。
直至凌晨一点,我才踉踉跄跄地回到家,司彤却不在卧室。
找了其它房间,还是不见她踪影,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我清醒了大半。
我打开关闭的手机,数条消息蜂拥而至,是司彤的未接电话提示,最后一条微信:我走了,让你清净。
我立刻蹦出家门,一边寻找,一边打电话询问亲朋好友,三个小时过去,司彤依然下落不明,我紧张得心跳加快。
最后在警察的帮助下,找到一条灯光朦胧的小河边,河水已漫到司彤的胸部,不知道她在浸泡的河水中迟疑了多长时间。
我疯了一样地跳进河里。
等我和警察把挣扎的司彤抱上岸,我的母亲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一个劲地磕头感谢。
02
到了家,换好衣服,司彤仍然浑身冰凉,犹如一块僵硬的石头,不言不语。
我妈端着姜茶,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嘴边,她紧闭嘴唇,把头歪向一边,我妈再把姜茶送到那一边,她再把头歪向这一边。
我妈尴尬地端着姜茶,我接过姜茶喂司彤,她依然闭紧嘴巴,一口不喝。
天色将亮未亮,司彤满脸通红,开始说胡话,我一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我当即送她去医院。
司彤高烧到40℃,需要住院治疗并观察。
我自责不已。
我有胃溃疡,之前有过两次酒后胃出血,后一次差点丢掉半条小命,把司彤吓得不轻,所以,我从不当她面喝酒,省得她跟我急赤白脸。
我请舍友去酒店,应该提前跟她说一声,让她知道我去了哪里;推杯换盏之间,司彤不放心打来电话询问,我不应该语焉不详;后来手机没电,我应该在关机前,借同学或者吧台电话打给司彤,以免她在家里胡思乱想。
司彤大概是在我关机后,连续拨打十多通电话,发送十多条信息给我的司机,偏偏那会司机正在泡澡,等他出来回复她酒店位置,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后。
所以,司彤才会跑来酒店,情绪失控地抽走桌布,打翻杯盘。
我打发走司机,蹲下来抓住司彤那只输液的手,说着抱歉的话。
整整三天的时间,无论我说什么,司彤都好像没有听见,也不做任何反应,依然冷得像一块石头。
第三天夜里,我躺在陪护床上正迷迷糊糊,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司彤不在床上,我一头冲了出去。
走廊上空无一人,最后我和护士在楼顶上找到了她。
早春的夜里,我抱着冻成冰块的司彤,嚎啕大哭。
从她嫁给我的那天起,我就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至今我的心意没有改变,然而,终究因为什么让她感到生无可恋呢?
03
结婚初始,我们租房住。
两个人工资都不高,应付完房租和吃喝拉撒之后,所剩无几。
司彤出生知识分子家庭,喜欢美,对化妆品和穿着有讲究,为此她父母三不五时地贴补我们,时间一长,司彤自觉过意不去,主动降低生活要求。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这都开始节衣缩食了,那将来孩子生下来,一家人还不得喝西北风?
穷则思变,一番谋划和市场调研,我决定干个体。
一听说我要离开体制,司彤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说什么只要生活稳定,不要我辛苦受累。
不想与司彤争吵,我就背着她,拿父母的老房子抵押贷款了二十万元,作为启动资金。
等一切木已成舟,司彤指责我一意孤行不尊重她的想法,这是我们结婚以来第一次发生争吵。
我的地方特产小店度过两年低潮期,之后生意日日向好,这个时候,司彤怀孕了,我们欣喜若狂。
预产期的前一周,我的金主客户突然改弦更张,要与我的竞争对手签订合同,十万火急,我即刻去外地挽回局面。
从办公室去飞机场的路上,我打电话给司彤,“我要乘四点的航班去宁城,努力把到期的合同再签回来,不要担心,最多两天我就回家陪你。”
“怎么说走就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身子越来越沉,心里却越来越空,你叫我怎么办呢?”如果声音有钩子,司彤一定会紧紧抓住我。
我安慰她,我母亲可以照顾她,司彤还在嘀咕,我挂断她的电话,随即打电话叫我母亲去我家,因为马上就要检票。
原以为两天就能打道回府,谁知道第三天还没有把事情搞定,当天深夜,我在外地陪人灌酒,司彤在家里突发状况,我妈和她的闺蜜送她去医院。
她疼得死去活来,我却不在她身边给她力量,她闺蜜打电话数落我,话筒里传来她凄厉的叫声时,我的心被紧紧地揪住。
等我第二天早上赶到司彤身边时,她的脸色苍白蜡黄,没有一点血色,新生的女儿正睡在一旁。
好话说了一箩筐,司彤才睁开眼睛看我,同时,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
她的委屈不止我没有陪她度过关键的时刻,还有,这几天我母亲对她诸般挑剔,譬如说她太娇气,说她没完没了地讲究。
司彤和我母亲争执之后,就躲去卧室默默地抹眼泪。
保姆还告诉我,怀孕的人内心特别脆弱,情绪也不稳定。
我亲吻着司彤虚汗不断的额头,告诉自己,以后一定加倍对她好,不再让她受委屈。
04
接下来几个月的产假,我在外面依然忙忙碌碌,回到家里,女儿混合着屎屁尿的哭声笑声,有时给我安慰,有时让我疲惫。
家里堆放着各种滋补食品,可是,司彤依然无精打采,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保姆说司彤吃得很少。
我要带司彤去看医生,她摆摆手,叹息了一声,“我没有毛病,就是心里有时堵得慌,和你妈说话不对付,和保姆又说不到一处,你又整天不着家,即便回家,不是累得不想说话,就是酒喝多了呼呼大睡……”
“等把那几个大客户拿下来,我就可以喘口气了,然后在家好好地陪你和宝宝……”话没有说完,我已呼呼大睡。
没等我好好喘口气,产假已经结束,司彤要去上班。
望着她单薄的身体,一阵心疼涌上心头,“你还是辞职回家吧,犯不着为那点工资朝九晚五,吃辛受苦。”
司彤断然摇头,“不行不行,虽然工资不高,但能养活我自己,再说,那也是我喜欢做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不再坚持。
第二天,我让我妈来家里,帮助保姆一起照顾女儿。
婆媳矛盾恒古存在,家里时不时鸡飞狗跳。
每每回到家里,要么我妈喋喋不休,要么司彤抱怨连连,要把我妈赶走。
一个是我的至亲,一个是我的最爱,我该倾向于哪个?
我采取了中庸之道,两边不得罪,和稀泥的结果,就是婆媳矛盾越来越多,争吵越来越频繁,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迟。
05
我的生意越做越顺,住房越住越大,车子越换越好,女儿到了上学的年纪,由保姆接送,我妈来得很少,家里的战火跟着熄灭。
我以为,生活可以重新回到过去的岁月静好,然而,按倒葫芦起来瓢,新的矛盾接踵而至。
之前我大哥大嫂在店里帮忙,我开他们工资,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我主动吸纳了大哥的资金开设分店,并且把分店交由他们管理,我只从利润中提取相应的管理费,相当于利用我的客户资源帮大哥赚钱。
开始司彤很是不满,认为这等于我送钱给大哥一家。
对于她的嘀咕,我要么打马虎眼搪塞过去,要么左儿听右耳出,见我爱搭不理,时间一长,司彤也许感觉自讨没趣,就不再多说什么。
疫情来了,我的生意锐减,亏损的额度越来越大,我决定断臂求生,关掉三家分店,包括大哥的那家。
在和大哥结账时,他当初投入的资金,我让其完璧归赵,亏损的债务由我一人承担。
这下,司彤不答应了,一头冲进我的办公室。
“你难不成做慈善的?他吃肉的时候,你喝汤,锅砸了,你给他兜底,还有这等尽拿利润不担风险的好事?你大哥必须承担部分债务,否则我坚决不同意。”
我颇为烦躁地说:“自家大哥,有必要那么斤斤计较吗?再说,这几年大哥大嫂,里里外外帮了我们多少忙?他家现在也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做兄弟的难道不应该帮衬帮衬?”
06
司彤急了,拔高嗓门,“多劳多得,天经地义,以往,你开给大哥家的钱,比那些店员不知道高了几倍,我吱过一句声吗?没有。
你大哥这家分店,他投资了启动资金不错,可是,人脉和客户都是你拉过来的,结果,他得大头利润,你只拿些边角料,我不同意这种分法,但你执意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现在倒好,不可控制的风险来了,你却要大包大揽所有的债务,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我正被关店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哪有心情跟她慢慢解释,便把手一挥,粗暴地让她回家。
司彤怔了怔,在泪水冲出眼眶前,掉头走出去。
自此,司彤变得比过去更沉默寡言,有时十天八日也不搭理我一句,我也以拓展生意为借口,懒得和她聊天。
也是第一次为人夫,我以为,这都是家庭生活常见的鸡毛蒜皮,只要假以时日,这些矛盾会慢慢消解,因为,我确信我们一直彼此相爱,彼此心意相通。
然而,随着时间的消逝,司彤内心淤积的情绪不仅没有得到宣泄,反而越积越多,直至她万念俱灰,选择跳河和爬上医院楼顶的方式,意欲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楼顶上下来后,我带着司彤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为重度抑郁症。
我虽然有所预料,但当医生说出这样的字眼,我还是感到非常震惊与难过。
那个曾经美丽、善良、见人一脸笑的姑娘,现如今,脸色灰暗,双眼呆滞,已不知道笑为何物。
我明明爱她,关心她,却怎么把她逼得无路可走呢?
一直以来,我努力打拼生意,把辛苦挣来的钱用来提高生活质量,舍得一掷千金,给司彤买各种奢侈品。
我对她从来没有防备之心。
结婚后的第一套房子,因为政策允许,就以司彤个人名义购买。
第一辆车也是买给她,因为舍不得她拥挤在赶地铁的人群中。
用于投资的理财产品和商铺,大头都存在她名下,我只占少数。
我对她也从来没有二心。
生意场上,酒榭歌台迎来送往,若说没被燕燕莺莺撩拨过,那显然不现实,但我也只是逢场作戏,从来不作逾规之举,同行之人为此多少次戏谑我“不是男人”。
07
痛定思痛,才发现我错得离谱。
自以为对她好,却只是把我认为好的,一股脑儿地给她,却从来没有真正走进她的内心,很难静下心来听她说些什么,也从来没有真正尊重她的看法。
她不同意我离开体制,我一意孤行,直至先斩后奏,如果,我好好地解释,相信她会赞成我的选择。
生女儿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刻,我却不在她身边,我应该在飞去外地之前,好好地安抚她的情绪,回来之后,再耐心听她唠叨与诉苦,及时化解她和我母亲之间的矛盾,或者我干脆放弃去外地。
在我母亲来家里帮助带女儿的时候,我应该及时做好婆媳之间的平衡,而不是一味地逃避矛盾,致使她和我母亲之间的积怨越来越深,最后把一切迁怒到我身上。
在因为疫情影响,需要关掉分店独自承担债务之前,我应该实话实说大哥家的特殊情况,然后再和她商量,取得她的理解,再做决定。
在她工作遇到瓶颈、受同行挤压、被领导训斥之际,她想向我倾诉内心的烦恼,我总是轻描淡写地打断她:我早就叫你辞职,你偏偏要去受这份罪。
是我拒绝和她聊天,是我一步一步地关上和她沟通的大门,迫使她一步一步地把自己的内心囚禁起来,她需要的,从来不仅仅是锦衣玉食,还有夫妻之间的心灵慰藉。
08
我紧紧抓住司彤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身边。
我摊开内心,把以前没有说的话慢慢说出来,把我做错的事一一向她道歉。
我嘶哑着喉咙,“大哥其实是爸爸战友的儿子,他们之间有过命的交情,所以,战友意外去世后,我爸义不容辞地收养了他的儿子。
我帮扶大哥一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小时候因为滑冰掉入冰窟窿,大哥为了救我,差点丢了自己的性命……”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我是一个不通事理的人吗?”一直纹丝不动的司彤,终于对我的话作出反应。
我急切地解释,“不,不,当初我之所以厚着脸皮追你,就是因为你的善解人意,没有尽早告诉你,确实是我的不对,总觉得我家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已过去了那么多年,没有必要拿出来说道。”
司彤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吱声。
我还告诉她,“前几天,你昏睡的时候,大哥把当初关店分得的钱,送来了一部分,他感觉到过意不去。”
司彤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这部分钱退回去也不好,你就把这部分钱投进新店,按比例给大哥分利润。”
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司彤,听完她的话,一阵热浪冲上我的眼眶,我忙不迭地说:“谢谢,谢谢……”
如果凡事我都和她有商有量,何至于让她抑郁成疾?
我把头磕在沙发上,真是悔不当初。
当然,几句道歉,几天陪伴,绝对不会对司彤的抑郁起到立竿见影的疗效。
抑郁的康复治疗,道阻且长,我会拿出十二万分的努力和耐心,和她风雨同舟。
因为,我们一直深爱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