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既望,月明星稀,夜风还寒。
逸灵城后山,竹林深处的茅舍前两盏昏黄的灯火随轻风摇曳,茅舍的主人在久候多时后终见一男一女踏风而来便忙迎了上去。
“城主!箫姑娘!”
星眷挥挥手,径自走进茅舍。
茅舍的里间供奉着一个灵位,长明灯幽红的火光映在牌位上,字迹依稀可辨:亡父铉佞之灵位。
“爹,孩儿来了。”逸灵城的城主叩响牌位。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整面墙轰然洞开,映入眼帘的是潺潺的流水,穿过水雾薄纱,两人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纤长的细草长至及膝,流萤漫舞整个天空,偶尔一两只闪着幽幽蓝光的蝴蝶扇动着大翅膀翩跹而过。
虽然来过多次,再次触目眼前这片不似人间的景色,筵箫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城主找到的是如此一片华丽诡异的天地。
趟过一条小溪,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其尽头是一个看似很普通的宫殿。除了逸灵城中主要的几位辅佐前辈,恐怕无人知晓这才是逸灵城真正的中枢。而坐管此殿的正是曾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铉佞,星眷的父亲,逸灵城的老城主。
五年前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病后,老城主就开始隐退江湖,城中一切事务全由独子星眷全权掌管。本想在这个似于世外桃源的地方安静地等待寿终正寝,岂料,近年来江湖突生事端,铉佞不得不又过问江湖。况且,与人曾有过的盟约似乎也到兑现之期了。
每月既望月圆之日便是城主向老城主禀告城中一月之事之时。
走过殿中水榭,看着池塘的粼粼波光,筵箫突然想起了白日所见的女子。一个陌生女子如此轻易就进入了逸灵城,再怎样也该非寻常之人,她到底是谁?筵箫抬眸看疾疾走在跟前的星眷。她到底是谁?没想到心中的这句疑问竟脱口而出了。
“什么?”星眷陡然停驻了步伐。
既然问出口了就索性问个明白吧。况且,以刚才的反应,星眷,如果你方才不也在想着那个女子,怎说得过去。
“星眷。那个紫缀姑娘,她是谁?”
“她是谁?”星眷轻笑一声,“筵箫,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事实远并非你所想。”快走入正殿了,星眷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于紫缀姑娘,我亦一无所知。”
“这样?”筵箫轻叹一口气,“星眷你不信任我。筵箫自讨无趣了。”语气冰冷得让星眷一惊,筵箫心里想的是什么?!
“真的不是这样,”星眷皱皱眉,“对于她,爹该比我了解得多。”
“老城主?”筵箫诧异地看向星眷。
月光下一张凝重的侧脸。
“爹。”看到正在对弈的老城主,星眷不敢惊扰,压低声音轻唤了一声。
紧蹙着眉的老城主手扬了一下,目光却一刻未从棋盘上移开过。
星眷与筵箫会意地退却到一旁,等待这一盘棋的完结。
此时逸灵城中枢揽宇殿正厅上的男子,虽已步入暮年,比之年轻时的英挺之气身体微显虚弱,但直挺的背脊却让他仍像一棵坚强不屈的白杨。眉目间一股霸气一丝未曾削减,眉像剑出鞘一样斜插入鬓,依然线条利落的轮廓,只是眉宇间多了许些沉稳之气。岁月能够加予这个男子的,也只有这些了。
筵箫稍用内力将呼吸逼平稳了些,在老城主面前,似乎总感觉被一股强势之气压抑着。筵箫有时甚至稍有遗憾地想,老城主的青年,该是怎样一段动荡风云的岁月。
一着棋落后,铉佞捏着棋子的手在半空中犹豫了半瞬终于果断地放下了这最后一子。一直严肃紧绷的脸终于像往常得胜后得意而舒心地笑开了。
灰暗迅速漫上对坐亦一直沉思的脸,北坛主微微吁了一口气:“到底是无法战胜殿主的……无路可退了。”输棋的脸上除了沮丧,而更多的是由衷的赞赏与景仰。能胜于铉佞城主的,普天下能有几人?输在他手上尤算荣幸。
铉佞仰头爽朗地大笑,“逾北你的棋艺大有所长啊,这一局,我赢得侥幸。”
“殿主过谦了。”北坛主擦擦头上细密的汗珠退却到一旁。
将城中一切大小事务禀报父亲后,星眷坐到榻前的藤椅,欲言却又止。关于父亲和囚月教尊主的事自己虽未敢亲自向父亲问起,但从江湖传言中他终究是多少知道一点的。
看着星眷的表情,知子莫若父。铉佞微微叹息一声,“此番若能顺利剿灭囚月教和举夕派,江湖就能统一于我逸灵旗下了。为父此生的心愿也能算是了结了。”
“可是爹,囚月和举夕两派与我逸灵实力相当,要剿灭谈何容易?”
铉佞赞同地点点头,“此辙一出,两者非你死即是我亡,江湖必定会元气大伤。到时……便会有第三者坐享渔翁之利。”
星眷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第三者为上佳之位。”
在旁的筵箫看着两个男子眼里坚毅如炬的目光,一股寒气从手心弥漫开来。金戈铁马半生的铉佞老城主纵使现在拥有逸灵这座江湖上几乎人人闻风丧胆的城池,仍是壮心未已。一统江湖,在老城主的世界里,是一生的夙愿。
星眷沉吟了一会儿,决定不再多问。准备起身离开时却被铉佞扣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