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说宝钗好——红楼之六十四

首先声明,我既非黛粉,也非钗粉,我只是红楼粉。

我晓得绝大多数男士们都觉得宝钗是最佳老婆,特别是与黛玉相比更是。宝钗漂亮丰满,身心健康,懂事能干,才华出众,还贤惠识大体。

——可是,我怎么觉得,宝钗这样的老婆,可不是一般男人能消受得了的。四个字:细思极恐。

林黛玉再小性,至少还是个活生生的女子。会生气会吃醋,可是也会无限温柔地给你带上斗笠,还细心地整理好带子;会跟你大吵大闹,会赌气不理你,可是也会为你挨打哭得眼睛像桃子,会因为你生病无精打彩,一天几次遣人来看;“是架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可是能跟你心心相印,灵犀相通,让你感到灵魂深处的亲近而不像过去那样孤独;最重要的,她懂得欣赏你的好,对你爱若性命,情有独钟,情愿为你生为你死。一句话,黛玉虽然问题很大,缺点很多,可到底是个活色生香、对你充满恋慕的小女子。

宝钗呢?她从不使小性、不吃醋,可是她也基本上从不表达对你的爱意。她固然不与你吵架,可是她也不与你亲近。有些讨厌宝钗的人举了一些例子说她冷酷。我觉得,她不是冷酷,她只是无情——没有感情。就是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没有感情就是不嗔不怒不喜不乐不温不火不寒不热。不只是外表不动声色,更主要的是内心也不动。佛家说的如如不动之境啊。当大师可以,当老婆未免有点。。。。这也是宝玉觉得“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一个原因吧。周汝昌先生认为最后宝玉是与史湘云生活在一起。史湘云这个人也不是宝玉灵魂的知己,但很明显,与湘云在一起,肯定比在宝钗多了点什么。这就是那一点活色生香的女子气息。

过去也有人说,男人家娶了宝钗可能也不好过,因为她才华能力、智商情商都高出自己太多。我觉得这不是智商情商问题,黄蓉智商情商不也高出郭靖许多么?这是因为宝钗不是感情驱动的人,而像程序设定十分完美的机器人,从外表到内心都按既定设置运行,毫无瑕疵,没有缺点和弱点。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一定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如果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的话。毕竟人或多或少都是感情的动物,都有渴望和追求爱情的本能。

别的不说,宝钗同志的初夜就很能说明问题。这个传说中应该无比激情幸福的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是这样来临的:

那天早上,宝钗低头一想:“这话明是为黛玉了。但尽着叫他在外头,恐怕心邪了招出些花妖月姊来。况兼他的旧病原在姊妹上情重,只好设法将他的心意挪移过来,然后能免无事。”想到这里,不免面红耳热起来,也就讪讪的进房梳洗去了。

那天晚上,宝玉想着早起之事,未免赧颜抱惭。宝钗看他这样,也晓得是个没意思的光景,因想着:“他是个痴情人,要治他的这病,少不得仍以痴情治之。

然后,宝玉因心中愧悔,宝钗欲拢络宝玉之心,自过门至今日,方才如鱼得水,恩爱缠绵,所谓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的了。

你要说错,宝钗同志也没什么错,这样的初夜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个原本应该很激情很神圣很美好的独特时刻,竟然是这样来的,总觉得。。。不知道男人们会不会喜欢自己的初夜是这样来的。

宝玉社会谋生能力很差,责任感也很差,这是事实。但黛玉对他还是真心欣赏、真心依恋的。宝钗是标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那一类人,她不会依恋宝玉,可能也不会依恋任何男人。——当然,在恋爱和婚姻里,依恋未必一定要有,只要你愿意,婚姻里甚至什么都可以没有,但据我的老式思想,对一个男人来讲,毕竟还是有另一半全心全意的依恋才更像夫妻。千百年来中国文化讴歌的,也都是这样相依相随的强烈感情。

宝钗通人情世故,处世处事能力在全书里数一数二,甩林黛玉100条街。可是我看来,宝钗虽通人情,却缺少人情味。

那两件著名的事还记得吧。金釧跳井,宝钗说,据我看来,他并不是赌气投井。多半他下去住着,或是在井跟前憨顽,失了脚掉下去的。。。。岂有这样大气的理!纵然有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糊涂人,也不为可惜。

尤三姐死、柳湘莲出家,薛蟠薛姨妈反复拍手叹息,毕竟是身边的人啊。但宝钗听了,并不在意,便说道:俗话说的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他们前生命定。前日妈妈为他救了哥哥,商量着替他料理,如今已经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说,也只好由他罢了。妈妈也不必为他们伤感了。倒是自从哥哥打江南回来了一二十日,贩了来的货物,想来也该发完了,那同伴去的伙计们辛辛苦苦的,回来几个月了,妈妈和哥哥商议商议,也该请一请,酬谢酬谢才是。别叫人家看着无理似的。”

有些人藉此说宝钗冷酷。我倒不觉得冷酷,宝钗一点也没说错啊。金钏为了这么件事跳井确实是气性大了些,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对家人的责任。尤柳之事确实感叹也没什么用,还是把现实里该做的事做了重要。我跟很多读者一样对宝钗的态度感到不快,是因为宝钗太理智,缺少正常的人情味。假如面对悲剧和悲惨的情境,你的老婆从不伤感,你也许不会赞她理智,而是会在心里质疑她没有同情心。

这人情味也表现在与下级的关系上。黛玉跟紫鹃像闺蜜,紫鹃一会跳出来情辞试莽玉,一会儿站出来请薛姨妈给黛玉宝玉说合,一会儿又在宝黛吵架时派黛玉的不是。这是很有温度的相处。宝钗跟莺儿呢,就是标准的上下级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

宝钗洞犀世事,早已放弃了自我,放弃了抗争甚至欲望,完全屈从了这个世界的逻辑。而你虽然明白世上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想在内心保持一份独立和骄傲,甚至内心还想逃避。她有她认为最好的那条路,希望你走。这是为了你好,可是你不喜欢。三观不同的结果不见得就是吵架,与一个有品的老婆三观不同的结果是,她对你永远没有发自肺腑的欣赏。你永远活在她的失望里,无奈 里,最多不过是包容里,而不能活在她的仰慕中,欣赏中,共鸣中,爱恋中。身为男人,不亦悲夫。当然,如果你是个以立身扬名为第一目标的人,那又另当别论了。

我真不是因为讨厌宝钗而非议她,我一向是把她作为不幸者来同情的。我知道她生于这样的环境、禀赋这样的聪慧,不得不长成这样。只是,这样的女子还真未必是男人的佳偶啊。

所以我说,你娶了宝钗,也未必好的。

以及,黛钗相比,也请不要太看不上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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