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里的夜很华丽,扎赉诺尔区的街道全都灯火辉煌,每一个楼檐每一扇窗下都照着一团光,那些尖顶圆顶的俄式建筑,是被无数的光点连缀起来的,通透而梦幻,充满着一团一团橘红色的想象,一整条街,整座城都这样炽烈着,像磁窑里正烧制的通红剔透的器物。走在街上,总像要去参加一个庆典,或者正遇上一个节日,不然怎么会有这么隆重的流光溢彩呢。
这是7月里普通的一天,凉风习习,满洲里这个中国最大的陆路口岸的一个平常的夜晚。
国门景区里的那座巨大的门字形建筑,敦厚,磅礴,有国门的威严。走近了才发觉它很丰富。几道铁轨在巨门下延伸,铁轨外,游人如织,铁轨上中俄列车往来不断。一列俄罗斯的货运列车刚入境,车板上码满了原木,粗壮的白桦木,松木,裁好的巨型板材,扑鼻的西伯利亚的新鲜气息。一辆中国列车车板空空从境外缓缓而来,像一个卖空了所有货品的老板,志得意满的跺着小方步。哈,很有地域特色的口岸,想起以前去新疆红旗拉普口岸的荒寂,满洲里是一扇喧腾的门,有欢快的商品在流动。
出了满洲里,往南边绕了一下,又去了呼伦湖边。总对那汪大湖不甘心,比鄱阳湖还辽阔的水面应该有些奇异的岛,细沙的滩涂,或风闻一些它避暑的盛景,但呼伦湖还是保持着它的冷傲,哪怕当地人在这一段卖了门票设了卡,它的岸边也是粗糙的,忽于应酬的样子。一片湖水,因为地域的原因有它独特的性格,呼伦湖沉积着太多的的丰富,谁还会由此想到北魏佛窟的辉煌,成吉思汗马蹄的雄健?只有无边的水色,波澜不惊,让人觉得疲乏,单调。在满洲里时突然放弃去贝加尔湖,还是囿于这样的单调吧,毕竟没有几个人能像西尔万泰松一样,在湖畔呆上一年半载,在泰加森林与湖水一起呼吸,了悟它的深厚,匆匆过客望见的再辽阔的水面也和每天望见的天空一样。也许,冬天去那儿看蓝冰更好。
呼伦湖往东可以到呼伦贝尔市,以前叫海拉尔。我的印象中,它是存在于谭维维的《往日时光》的歌里的一座城,“海拉尔多雪的冬天,传来三套车的歌唱,伊敏河边温柔的夏夜,手风琴声在飘荡-----”总觉得它有着俄式的浪漫和远去的纯真。穿城而过的伊敏河和海拉尔河最后汇聚到额尔古纳河,我们沿着这条中俄界河往黑山头去了。
这是中国版图上公鸡后脑勺的一段路。额尔古纳河弯弯曲曲的,像一条幽蓝的蛇,滑过一片一片绿的亮眼的草原。为了看清它七曲八拐的行迹,我们爬上了它近旁的一座又一座山坡。马蹄形,九曲回环,或像一缕直发飘飞,它只是静静的流过,深深的蓝着,在蒙古人的歌里,它是母亲的河,有着长调一样幽深的心事。1689年的《中俄尼布楚条约》让它成了界河,慢慢的沉寂,渐无声息。此时,它更像博物馆里的一条古玉带,河边的铁丝网尘封了它,美而不可亲触。我们在沿河的公路上拍照,几乎没有车,我们的声音成了这一带唯一的喧嚣。
到黑山头之前,路两旁全是起伏连绵的油菜田。菜花正黄,灿烂到一座高岗又扑跌下去,和一片大豆田混色,黄绿间杂,一直铺到天边。我们惊呼着上车下车的拍照,好在,这儿没有一个青海门源油菜花田里随时闯入的偷影的人,除了我们。
傍晚,在黑山头镇的北极客栈住下来,一座典型的北方小院。院里种着几畦蔬菜,一溜向日葵,被一圈木刻楞房子和长长的走廊围着,走廊的地板踩上去咚咚的响,像踏着鼓点,出去还是回来都可以很欢快。主人一家几口属于两个民族,美丽的女主人眼窝深沉,鼻梁挺直是俄罗斯族,男主人和他母亲是汉族。他们平时住在海拉尔,夏天过来避暑,也在这片老屋经营客栈。在院子里,那位老妈妈指给我看他们种的啤酒花,一串串淡黄而繁复的小花,长在藤架上,也许花色太普通,我几乎没注意到它。这儿的人习惯用它做列巴,酿啤酒,要在食物里它才会灿烂起来吧。我想尝一尝加了啤酒花的列巴,老妈妈说晚饭的时候就有了。
晚饭之前,我们开车去黑山头上看落日。那道山梁仿佛是为观景而存在的。我们往上爬,也有技高人胆大的开着越野车直接往上冲,掀起阵阵尘土,成功的少。爬上山脊,已经有很多人了,夕阳的光亮正照着脚下的原野,照着这面青草茵茵的高高的山坡,照着坐在坡上的人们,一切都饱满而温暖,每个人的发际都透着光,面庞纯净,仿佛在等待着某种神性的降临。
回到北极客栈,烤羊腿摆上来了,没有羊肉膻味的醇香扑过来,滋滋冒着油气,一口咬下去,肥嫩甘腴,呼伦贝尔草原上的羊肉顿时成了一切美味的终结者,这样吃下去哪怕壮实成蒙古人呢。丰腴绕肠时一大盘列巴又端上了桌,天然发酵的列巴清甜耐嚼,和一般的欧包不同,它有一种独特的幽香,竟然还有些清冽,一定是啤酒花已经化在了里面的缘故。
夜晚的黑山头镇是星空的入口,头顶上全是零等星一等星吧,清晰晶亮的让人感动。终于看见北斗七星了,像个小勺在星河里晃动。才发觉,在北方行走,看到的感到的原来都是这把小勺轻轻划过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