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客运夫妻
从圣何塞飞往海口的飞机,终于在凌晨一点的时候降落在了这个热带岛屿上,我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小岛。在美国,提起海南,大部分人是不知道的,除了一个吉尔吉斯斯坦的姑娘。她说海南就像美国的夏威夷和佛罗里达。我说是的。
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海口有海口的模样。这里好像是一个不夜城,任何时候都有人在活动,就像热带的昆虫,白天和黑夜都不会消停。
刚走出飞机场,就听到了熟悉的海普(海南普通话)。那是一群专门在夜里来机场拉客的海南人。他们每天的生计就是守候在机场,然后等到半夜,然后拉几趟客人,然后回家睡觉。然后又重复前一天生活。
“气(去)哪里啊小弟?”一个大姐迎面走过来,抛出了一句话,这是她今晚说出的第几次这句话呢?也许20,也许30。我看了她一眼,看起来不像坏人,但我还是低头打开了滴滴。
预估价格是70+,有一些贵了。所以我打算问问她价格。
“钟楼,多少钱啊?”我用海南话回答她,因为我知道这样得到的答案会更便宜。
“50块。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再拉个客人”。她不由分说地把我往边上拉,好像我已经答应了一样。
等了好久,总算是上了他们的车。一起上车的是一对来自河南的情侣。我们的行李都不少,后备箱放不下,所以后备箱后盖都没合上,瘦小的司机很尴尬,但是还是用蹩脚的普通话安慰那两个人,把他们劝上了车。司机和大姐是夫妻。
车很旧,并没有开空调,而是打开了车窗,任由湿热的海风,就这样吹着,吹着,我已经忘记了这种半夜吹风的感觉了,感觉很新鲜,疲惫的身躯也逐渐恢复了一些。
“拉完这趟,还要再回来吗?”我忍不住打破平静。
“不了,累了,回去睡觉了”。大姐很快的回答,她手里捧着一个手机,在和朋友在玩麻将,脚翘起来放着,很轻松。就像满载而归的渔民,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从大海开往港口。
“那一天晚上能拉多少次啊?”,我对别人的生活总是充满好奇。
“就一次”。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中。
“白天干活吗?”
“白天不干活,白天睡觉。白天有人管,不让我们拉客,晚上我们才出来”。大姐放下手机,也开始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
“这样啊,赚钱不容易啊,大半夜的干活”,我身子往前倾斜了一下,调整了坐姿,风吹过车窗的声音有些大。“我爸妈以前也是晚上卖夜宵,太累了,现在换成白天干活了。”
“是啊,不容易啊。都挣不到钱的。”司机也忍不住开始搭话。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夹杂着温热的海风,渐渐把疲惫吹散。车开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周围的坏境也开始变得熟悉。
"碰!"大姐欢呼着,司机也凑过来,时不时看两眼,看起来也很想玩。
“哎,她胡了!又输了!今天运气怎么这么差“大姐嘟囔着,把手机放下,自顾自的抱怨着。
“输了多少?”司机写过身子来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关切的问。
“输了180!怎么运气这么差!”大姐很郁闷地回复,还沉浸在输钱的烦恼之中。
“哈哈,你才赚我的50块钱车费,就没有了!好快啊!”我忍不住笑,把手搭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跟她讲话。
“是啊,刚赚到手,就给别人了!”大姐看起来并不当回事,笑着回答我。
“没事,再来,赢回来!”我马上接上一句,安慰她。
“对,老婆没事,再来!赢回来!”司机很认真地给大姐打气,还忍不住斜过身子来瞄了几眼大姐的手机屏幕。
“对,赢回来,我不信了,还能输给她们!”大姐放下翘起的双脚,坐直起来,心情好了许多。又点开了一局。
下车的时候,我把一百块递给了大姐,大姐找给了我50,我又还回去10块,当作小费吧,大家也有个好心情睡觉。
寄快递
从那边回来,帮朋友带了一个Macbook,所以一大早起来就让姑姑帮忙联系一个快递小哥。
快递小哥人很瘦,干干的,典型的海南人长相。
我说这是贵重物品啊,我需要看着你包装,不然我不放心。他说好啊,那你跟我去门店吧。我问他多远,他说走路有点远。
姑姑说:“你骑共享单车去吧,摩拜和ofo我都有”,说着就把她的手机塞给我。
一出门就看到了一辆小黄车。打开之后,就跟着快递小哥的电动车一起去门店了。
但是我们并不是直接去门店,而是沿路把快递都送了才回门店。我跟着快递小哥的电动车,在海口骑楼小街的小巷里,穿梭着,,游动着,穿过菜市场,经过庙门口,路过小学门口。
小哥走走停停,把一件件快递送给肉店的老板,小学的老师,维修店的小哥,小卖部的大妈,还顺便在小巷子里收了几件居民的快递。
烈日炎炎之下,我们在骑楼的小巷中,前行着,接触着各种各样的人。
终于来到了门店,那里有一个光着上身在处理快递的小哥,店里还有几个小姑娘在谈笑着。门口对面的一辆车后面,一个大妈在那里的树荫下坐着,洗着什么东西。她盯着骑小黄车的我,觉得有些异样。也许,可能因为我是个陌生人吧。
姑姑卖的牙膏
寄完快递,顺路去看了看大姑姑。大姑姑有一家买内衣裤和睡衣的商店,已经开了很久了,生意还不错。每天的工作就是早晨起来开店,等客人来了,卖货,然后关门回家。第二天继续卖货。
每一次去大姑姑那里都会聊很多。
我记起她在朋友圈发过的什么漱口水,美白牙膏的东西。我开玩笑的说:“现在不仅卖衣服,还卖什么漱口水是吧。”
她说:“没有,就帮别人发的,不过最近在卖一些美白牙膏。”
“一只卖98,两支就可以65一只,5只就可以卖50一只。如果你要100只的话,就可以30块钱一只。”,她兴奋地继续跟我介绍着。“而且如果你拉到新人,公司还会有888的奖励,她们卖的你也有提成。”
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一只美白牙膏,单买98!然后100只的时候就可以卖30,那么起码就有60多的利润了。你从上家拿货的时候,对方也要挣钱吧。一只进价顶多也就十多,二十这样吧,不然人家赚什么?”我给姑姑分析着。
“那你的上家是不是从工厂拿的呢,不一定吧。我猜不是的。那他从上家拿货又是多少呢?这样算下来,出厂价会是多少呢?几块钱差不多吧。” 我继续给她分析着,她一脸认真地听着。
“那么几块钱的东西,卖98是不是赚的很多?如果是你,你会买一只98的美白牙膏吗?而且你还说这个是上下级带人模式,有提成,有奖励,非常明显的庞氏骗局啊,传销的经典手段啊。”
“对,传销很可怕的。”姑姑明显没有想过这么多,有些愣住了。
“这个牙膏是不是传销不好说,如果它卖不出去,没有真正的使用者,它就是传销的载体,如果它真的有人用,那他就不是传销。但关键的是,你知道有人用吗?卖出去多少?这个和朋友圈那些面膜传销的模式如出一辙啊。” 我继续给她解释着。
“这些都是帮朋友卖的,我自己都是买两只试试卖,卖完了再进货。”姑姑辩解着。
“嗯嗯。卖完了再进货。但是最好是不要做这些生意。没有天上掉下的馅饼”
“只有天上掉下的陷阱”,姑姑点头接上了话。
“对啊,传销很可怕的,我有个姐妹最近又在搞这些,还拿全家人的身份证去弄,还想拉我入伙。我害怕,就没有入伙。”旁边店铺的阿姨已经听我们聊天很久了,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
“她上次就被骗了40万,这次又开始了。她不敢告诉男同学,怕他们说她,只敢和我们女同学讲。我看她啊,是没药救了。”那位阿姨提起了她的一位曾经受过传销祸害的同学,脸上一种复杂的表情,有点惋惜,又有点犹豫。
剪头发的小店
每一次回海口,我都会去水巷口那里的一家小小的理发店剪头发。店面很小,只有一格,地点也不够好,不在街口,在书店的对面,需要往里面走一点。店主是一个三四十岁的阿姨,还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洗头姐姐。
来店里剪头发的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鲜有像我这样一年才去一两次的路人。平时没人的时候,附近的居民也会在里面坐着聊天,照顾孩子,蹭空调。
虽然在海南剪头发的价格已经略高于北京,但是这个小店收洗剪吹只收25,已经远比其他的理发店便宜了。但这并不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来这里的原因是因为这里的服务。和在别的地方不一样,在海南剪头发,洗头发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服务,它不像北京那样敷衍了事,也不像南京那样草草收场,更不像圣何塞那样走走过场,在这里,洗头是一种享受。
在这家小店,洗头姐姐会用矿泉水瓶装水,然后往我头上倒,然后打上泡沫,而我依然坐在椅子上,而不是躺下。然后打上泡沫之后,并不会直接冲洗掉,而是用指尖开始慢慢地,耐心地按摩我的头皮,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从发根到发尾,而我需要做的就是闭上眼睛,好好感受。很多时候,我都差一点点睡着了。当洗头完成的时候,一身的疲惫以及从屋外带进来的热气,已经消失殆尽。焕然一新的我,期待着下一道服务。
我好奇,问道:“一般你们洗头要洗多久啊?”,她说十分钟。但其实每一次都不止,也许15分钟,也许20,总之,是一个大于我入睡时间的长度。
“十分洗头,十分满意啊!” 我开玩笑说道。
小姐姐笑开了花,更加认真地给我按摩着。这次我感觉时间更久了。
剪头发的阿姨很温柔,从来不会多说什么,她只是问一下我想要怎么剪,然后告诉我她会怎么剪。然后就开始认真而细致地剪头发了。她从来都不会说我发质不行,需不需要烫染,需不需要做做护理的话,也从来不会推销任何的会员卡,理发卡之类的,她只是安静地剪着头发,从来都不着急,好像在对待一个作品一样。
剪头发的时间也有二十分钟左右,我几乎每一次都会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忘记所有琐事,就这么放松地坐着,什么都不想,任由她的剪子在我的头上,剪掉发梢,剪掉过去,剪掉烦恼和忧愁。刚洗过头的头发还是湿的,空调一吹,凉飕飕的,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她温热的指尖。
她叫醒我,说剪完了,你看看合适吗。我说挺好的,给了30块。她说谢谢。
走的时候,我说:“你们的店一定要继续开下去啊,我每年都会回来几次的,不然到时候没地方去了。”她笑笑,点了点头。
高中同学的生活
每一次回家都会找找高中同学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这次也不例外。
和她见面的地方是一个新建的商业广场,和成都的新百,北京的五彩城、龙德广场还有北邮边上的枫蓝国际很像。她今年结婚了,开始打算要孩子,而我还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
她在银行工作,刚考过了司法考试,有可能打算考研究生继续读书。她还是当初那个可爱有追求的她,但有时候又感觉不是了。她丈夫也在另一家银行工作,今年他们全款买了房子,正在打算买车。他们在计划着怎么挣钱,怎么要孩子。
后来我又去找了两个男同学,一个刚读完研究生,回某国企工作,入职的待遇很不错,他说他的目标是40岁之前当上科室主任。他说国企就是靠熬嘛,稳定就好。我点头表示赞同。另一个在电网工作,经常横渡琼州海峡,奔波于海南广东两省,他过得也不错,开始注意自己的打扮,开始用自己的节奏去追求女生。我们三个在新建的日月广场上一圈一圈地散步着,聊着过去,聊着现在,还有确定和不确定的未来。
爸妈的新生活
在海口待了没多久,我就去澄迈老城找我爸妈。去年的时候,金江因为双创的事,不让摆摊了,所以他们就搬到了老城。我还没有去看过他们的新地方。
从海口到了老城需要坐两辆公交车,路费5块,大概就是西单到回龙观的距离吧。老爸开着那辆破破旧旧的摩托车来接我。路上我提心吊胆,因为他带着我在交通混乱的马路上穿梭着。
那是一个大马路边上的一块空地,就在一个村子的出口那里,人流并不大,老妈在那里忙活着。摊位上有一顶帐篷,几张小桌椅,还有她那辆载满食物和生活的三轮车。
卖的东西主要是凉粉水,地瓜片,葱花饼还有热狗等一些小吃。虽然人不多,但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天下来,收入也还不错,相比在家割橡胶要好一些。
傍晚收摊的时候,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卖完。妈妈把他们送给了经常来吃东西的村民,刚洗完澡的小朋友,捡垃圾的残疾爷爷,还有挑着担子卖菜的70多岁的老奶奶。她很高兴的跟吃东西的顾客说:“明天我要请假回家啦,我儿子回来啦,过几天再回来”。
晚上和爸妈吃饭的时候,聊了我在美国的生活和遭遇,也聊了他们的生活和打算。他们的房租每个月250块,摊位租金也是250块。他们打算把那块地方的地方打上水泥,硬化一下。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在建筑工地开大卡车,热心的给他们拉来了几车渣土和沙子。他们打算卖更多的东西,比如海南粉,珍珠奶茶,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吃。他们还打算雇一个小工,帮忙他们卖东西。
菜市场的小伙子
回家的路上,我们需要到金江的菜市场买点菜。老妈轻车熟路地穿梭在菜市场的各个摊位之间,这个是她经常买地瓜的地方,那里是她买饮料配料的地方,这个是奶奶的妹妹的丈夫的妹妹,那个是她娘家村里的一个乡亲,另一个是村里谁家嫁到城里的女儿,还有她的同学,七大姑的八大姨的小侄子的老婆娘家的叔叔的亲戚等等。我就这样跟着她兜兜转转,这里打个招呼,那里买点蔬菜。
终于累了的我决定站在菜市场门口等她。她这一去,又是一个多世纪。
我站在菜市场,观察着这里的生活。在地上摆摊卖菜的多数是上了年纪的大妈,稍微有点能力的都已经在菜市场里有了固定的摊位。但是我却发现在路口正中央,有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小伙子,穿着黄色的T恤,挎着一个黑色的腰包,坐在一个小凳子上,捧着他的一个小桶,桶上面放着一个塑料小盆。
我无聊地站着,等着,观察着,思考着,却并没有什么头绪。嘈杂的叫卖声还有眼前川流不息的人潮,让我把目光转移到高处。我看了一眼天空,和其他地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和老城的一样,和海口的一样,和圣何塞的也一样,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我注意到了一只燕子,它不断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绕着圈子飞,不停地飞,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有时候,它飞得高了一些,有时候低了一些,但是每次都是同样的一个圈,一圈又一圈。我发现好像我伸手就能抓住它,因为它经过我的时候离我很近。
在它再一次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伸出手去抓,却抓到了一团空气,它远比我想象的要灵敏而迅速。每一次我都伸手去抓,但都抓不到,它还在不断的绕着圈子,似乎并不担心我的打扰,也许无聊的它正在和我玩游戏,也许它只是在专心地寻找虫子。
这一个幼稚的举动,吸引了买菜小伙的注意,他站了起来,露出腼腆的笑容,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放在了绕圈的燕子身上。
我就这么不断尝试着,燕子也很配合地不断绕着圈子,小伙子的目光也跟着燕子来回地划着圈子。
终于,我放弃了。燕子却依然在飞着。
小伙子的老婆来了,他趁机要去上厕所,让他老婆帮他卖一会儿。他走过我面前,燕子经过他的身边,他忍不住也伸手去抓,但是同样也抓不到。他笑笑,站住等燕子下一次飞来。同样的,他也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这次轮到我去观察他,他挎着黑色腰包,穿着黄色T恤,短裤,拖鞋,还戴着一顶鸭舌帽,他的动作比我还要笨拙。
没有抓到燕子的他,笑笑着扶了一下帽子,拖着拖鞋跳着冲向厕所。腰间挂着的钥匙叮叮当当地笑了一路。
后来他从卫生间走了出来,经过我面前,走向他的小凳子。在到达他的小凳子之前,他经过了一个常年在菜市场门口乞讨的残疾人。小伙子从挎包里掏出一块钱,放在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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