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有话没话说两句,二十来岁,有啥说啥,三十来岁,话到嘴边留半句,四十岁,话到嘴边吞回去,五十来岁,话到嘴边反刍一次,六十来岁,话在肚中懒得说,七十来岁,听别人说,晒自己的太阳,八十来岁,此处无声胜有声。
还没有活到四十岁,说话的欲望越来越稀薄,所以猜想四十来岁的我,会惜话如金吧。五十之后的选择,参照父辈们的生活状态猜想而来。若问我九十来岁的事情,我想大概率的是围观玉皇大帝与上帝在云朵上下象棋吧——观棋不语真君子,只是不知在那个层位,人类的语言是否通行。
年复一年,世界映射于眼中,眼花缭乱,仿佛戴上了一副VR眼镜,感人生跌宕起伏,观大千世界风起云涌,听蝉虫嘻嘻,闻花香阵阵,一切栩栩如生。末了,摘下眼镜,人还是那个人,他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未动丝毫。摘下眼镜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难道是生如夏花之绚烂,生是便戴上了眼镜,死如秋叶之静美,死便是摘下了眼镜?
人生难道便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带一摘吗?
五代十国时期南唐后主李煜独自凭栏时,写下了千古名篇《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很快,他的躯体也如那春花秋月或化作春泥或蓦然离场。李煜卸下了行囊,化作了历史长河中的一条清流,他带给了世人一种面对生命困厄无助之时的审美追求,那种忧伤所创造的美的境界,源远流长,入人心田。不是每一个凭栏者,摘下眼镜前,都拥有那种呈现美的天赋和能力,正如电影中的一句台词“世界上任何一种艺术都需要天赋”,而这所谓的天赋便是对于美孜孜不倦的追求和展现。
可以想象李煜独自凭栏时忧郁无助的神情,淡淡的悲胜过了嚎啕大哭,因为没有眼泪凭借的思想宣泄更加的痛楚。好在,他自带了词赋的天资。他与书画双绝的宋徽宗可谓患难兄弟,不要把他们单纯的解读为亡国的昏君,历史长河中昏君固然多,但昏庸不等于一生的蠢、笨,昏庸对于他们二位,只不过是命运开的一种玩笑,将牡丹种植在了滨海的盐碱地里,怎能期待国色天香的出现?
站错位置的人生才是常态的人生,回想一下有几人站对过呢?即使是手握天下权柄的康熙大帝也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冬夜,唠叨上几句“皇帝,真他娘的不是人当的”,“老子当皇帝也是万般无奈,还不如一介书生,耕读为生,逍遥自在”。所以,不是站在山巅、高呼造物主的伟大时,才可以让我们觉得人生站对了位置!山永远不属于任何人,但允许幸运儿片刻的驻足。
当李煜凭栏望月,准备化悲伤为词句的那一刻,生与死的距离就差那么一堵墙、一面围栏、甚至是一小步,当优美的句子通过他的喉咙如火山喷发般吟咏而出之时,定然是畅快,无比的畅快,前半生为万人瞩目的帝王,这一刻为后世敬仰的词人,他仿佛进入了人生的巅峰。然而,罗衾不耐五更寒,醒来用惺忪的眼睛看着朦胧的月色,理想与现实的距离变成了死与生的距离,还是一堵墙、一面围栏、一小步的距离,但永远也跨不过去。
何必呢?为什么要纠结于农夫、厨子、铁匠、书生、官员、帝王、诗人的定位人生,人生的痛苦不正源于一次次的自我认定吗?李煜还活在身为帝王人生之中,所以他痛苦。
爱因斯坦达芬奇,梵高毕加索与孔子,人的痛苦不源于他们,而源于对他们的追逐与超越,更深层次的讲,那么超越之后就没有痛苦了吗?当然不是,痛苦的根源在于一切的追逐都是人类对于“美”的不懈解读,在中国,这种美叫做“道”。
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孔子觉得只要闻道便可以摘下VR了,圣人出了一个伪命题,美和道无尽头——也许才是宇宙的公理。
放弃对于人生毫无意义的定义吧,长成树便是树,长成草便是草。不论深处巅峰的天下唯我还是跌入深渊的心如死灰,在摘下人生的VR之前,人都必然活在当下,感知当下。人因环境而生,也因环境而终,但无法割断追求美与善的天然基因,这份天赋告诉我们,对生活温度的深度体验感才是生命的本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