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有再跟艾拉纠缠,我现在真的已经不担心露馅了,当务之急是找到达达。
我找了权力团的人,他们问我:"你的女仆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十天前。"
"十天前的上午还是下午?"
"一大早就不见了。"
"你说过她走之前留下了一封信。"
淑女艾拉插嘴:"安莱一直逼着她的女仆帮她做绣品。她的女仆肯定是受不了干苦力,自己跑出去的。"
权力团的绅士嘴上说着会认真调查,然后一连三天没有消息。
达达不在,珊瑚给我安排的女红丝毫没有减少。珊瑚还特别嘱咐做女红最重要的就是细节,何为细节?钉珠与游走的金缕银丝、珠光与丝绸锦缎、流苏与钩花蕾丝,像绣花这样注重面料材质和手工慢活的出品,叫人更喜欢去看它的细节,因为它已经不能只用好看来形容了,其中的一针一线,穿梭着精湛的技艺和沉淀的艺术。
熬夜到凌晨三点,还有成堆的衣服没有绣完。我又着急又愧疚,这么漆黑的夜晚,一个人在为女红而忙碌,我不在的时候达达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我的心态已经奔溃了,无法再精确到细节。
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又去了一次权力团,好在这一次的绅士比较敬业:"别担心,我这就去找。我会叫搜寻队,把图兰特周边全部都搜一遍的。"
可是我知道,达达不是在图兰特周边,她是去了红枫林附近的工厂。
"红枫林是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的。"
我当然知道那里是禁地,"可是达达等不及了。"
绅士很为难,红枫林是禁忌的邪魔之地,药工厂也是魔族人开的。
"那片枫林和魔族人都是有毒的,没有护身符轻则昏迷,重则毙命。"
"护身符?"
"你挂在脖子上的就是呀。"
"这个?"我脖子上挂着一个三角形的墨玉片。达达临走前给我的墨玉片居然就是可以抵抗魔毒的护身符?
"你确定嘛?"
"我确定,绝对不会认错的。"
达达说这个是她家的祖传墨玉挂件,原来是个可以抵抗魔毒的护身符。我猛然想起六年前的那个夜晚,伊利斯的脖子上就戴着一个和它相似的。难怪他抱着我走进红枫林中时我昏迷了而他很清醒。
心下一沉,达达走之前把她自己的护身符给我了,那她自己怎么办呢?
之前,我虽然经常跑出王城,但索洛克知道因为伊利斯,红枫林对我而言是片心理阴影,每次都是绕过红枫林走,所以也从不知道红枫林后还有家制药场。
达达因为生气把自己祖传的护身符都丢给我了。如今,我既担心她会感染上魔毒,也担心她落在魔族人手里了。
红枫林有毒,可只有一个护身符,也就是说,目前只能一个人进入。
"搞不懂达达是怎么想的!"我被魔毒伤害过两次,更可怕的是我至今尚搞不清楚究竟什么才是魔毒。
索洛克提出由他去。
"你一个人可以找回达达嘛?"
"肯定可以,义不容辞!"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有底了,但更多的还担心。索洛克武艺高强,可是太过直性子,他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去找达达,可整件事是因我而起,凭什么让索洛克孤身涉险呢?
我打算去找大宰相帮忙。
大宰相是比总督还高一级的官,却掌握着王城里所有的武装军队。如果我去恳求他,派一个专业的人去一定可以救回达达。只是,我被秘书阿廉挡在门外
连见个面都不让见,大宰相真得日理万机嘛?
"恕我直言,女仆的命是命,武装军队的命也是命。"
秘书阿廉很谦卑,但他谦卑又无情的样子让我很不舒服。
"去救人又不一定要以命抵命?"我搞不懂这是什么逻辑,"你不觉得有些大惊小怪了嘛?"
"红枫林后,据说,全是魔族人。"
"那又怎么样?"
"你不知道魔族人有多可怕?"阿廉瞥了一眼我脖子上的护身符,"不会因为你戴着护身符就不杀你。他们全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有腿难道不能躲嘛?"
"有腿也躲不掉的,魔族人可以隔空伤人。"
"隔空伤人?"
“阿廉很耐心地跟我解释:"有一种毒,它天生就流淌在魔族人的血液里,故被称作魔毒。
魔毒可谓是世界上最具有杀伤力的毒药,胜过砒霜。那些天生就带有魔毒的魔族人如同河豚,贸然靠近者轻则瘫痪,重则毙命。
被魔毒击中者会出现数种不同程度的症状,包括恶心、呕吐、腹泻、肤色改变、全身酸痛、体内出血、体外出血、发烧等……“
阿廉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
我太担心达达了,一口咬定阿廉绝对是在吓唬人,
或者说,他在刻意地回避一个问题。大宰相的秘书肯定深知大宰相的心思,阿廉知道大宰相一定不想派人去红枫林后的魔族人领地。是因为真得怕魔族人还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我本想求助于权力团的,可权力团让我失望了。一直以来,图兰特王城给我的印象好坏参半,我忽然有点害怕再留在这里。
我思量着是否应该去找新上任的图兰特总督凯斯特诺帮忙,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凯斯特诺是大宰相提拔的,他是不会公然违背大宰相的意思的。再说了,我跟他又不熟,他凭什么帮我?
夜晚,我一个人坐在卧室里,平时会有达达陪着的。我竟感觉到一丝凉意。是哪里来的风?我感到自己身上的凉意同空气中的凉意同一温度,这让我吃惊。
我这才意识到这是孤立无援的感觉。
我想到自己没有父亲,没有家人,只有索洛克和达达。我说什么也要把达达找回来,可我又不想连累索洛克。
我暗自产生了一个念头。
二
我放下针线,把衣服扔到一边,站起来,从书柜里拿出厚厚的辞海,叠起来的地图,还有报告纸。
有关选拔副总督的题目。我其实已经有很多想法了,现在,我就坐在桌前全神贯注的把自己的想法全部写,以文字的形式表达了出来,并附上了我事先查好的资料,给出了解决方案。每一个细枝末节,我都仔细的去检索,仔细的去思考。
不知不觉我熬了一个通宵,等报告写完,已经快早上八点了。
我决定亲自去交报告,顺便见他一次。虽然我一见到他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但躲着藏着并不能解决一切,是一种对自己的欺骗。现在不去以后更没有机会了。
写这份报告,我不想以此引起那个人的注意,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说出自己的看法,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对他有所帮助。哪怕是一点点蝼蚁之力,有帮助总是好的。
权力塔是图兰特王城的一部分,是权力团的核心。绿树掩映之中,白塔砖木结构,八角七层,呈楼阁形,建筑别具特色。几年前,我在王城里转悠我无意间走进了一个高塔脚下。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权力塔,只隐约感觉这里似有些不同。
这是完全迥异于淑女住所的建筑—— 王城是一座最宏伟的建筑群,屋顶用金瓦铺盖,大殿侧壁也用白色的砖头砌成。那幢漂亮的高塔,突兀兀地立在城中央,如鹤立鸡群。
这个塔就是图兰特的权力中心,里面的人都是政府工作人员,都是通过层层筛选,万里挑一的人才。直到今天,塔里的每一个人还以自己在权力塔工作而自豪。
进了塔,我尽可能低调,低调地问路,低调地爬楼梯。
七拐八拐,总督办公室门口,我敲了敲门。
"请进。"
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 凯斯特诺身穿一件浅蓝色的便装,坐在书桌上奋笔疾书。
他抬头看向我,红色的瞳孔有惊讶之色。
"你怎么来了?"他友好地跟我打招呼:"哦,安莱,坐。"
"我来归还你的钱包。"我说,"恭喜你正式就职图兰特总督一职。"
我环顾四周,书房显得超凡的安静。墙壁是白的,白的墙上又挂着一些银色的图案,两个书架,是木质的,那上面非常美观的,整齐的摆放着各色颜色的书,而且书架上面摆着一盆君子兰,在精致的写字台上放着几个墨水瓶,很多雪白的纸张。这一切装饰和严谨,不多不少。看得出,这间房装修上费了一番功夫。往这儿一坐就能赶到,总督所从事的工作非常重要。
凯斯特诺瞥见我手中的文件夹,挑眉:"你写了报告?"
隔着桌子,我将报告递给他。
凯斯特诺推开面前文案,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
十分钟后。
"怎么样?"我小心地问。
"非常好。"凯斯特诺抬起头,"比经过专业训练的绅士好太多了。"凯斯特诺笑着说:"想象不出,别人读了那么多年书,到头来对比不上你。"
"说实话,根本不需要看书。"我说。
"此话怎讲?"
"明明是一道简单灵活的题目,书上却却教着八竿子打不着的知识点,学习过的人再读题就像鬼都读不懂的天书。这道题明明对没学习过的人不难呀,只要会创新,很简单就能想通了。"
"说得好。"凯斯特诺把玩着手里的钱包,笑道:"这么高的智商用来偷钱包真是可惜了。"
我闻言刚想说什么。
"别误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这回轮到我挑眉了:"为什么这么说呀?"
"提到你,西维亚公主一直都在说你的好。而且索洛克也不停地夸你,说他之所以文化课得第一是因为所有的作业、论文都是你帮他写的。"
我不帮索洛克不行呀。每逢要交论文了,别人在复习索洛克在预习,不自觉时还要去练一下武,划一下拳。
凯斯特诺说:"你很有天赋也相当地努力,可是,你是基于什么才这么努力?能告诉我嘛?"
"基于报复心理。"我如实回答。
"在淑女帮的时候,珊瑚和众淑女仅仅通过外貌、仪态、妆容就评价我是片面的,我帮索洛克写的作业让他次次都拿第一,这是她们低估了我的证明。有朝一日,珊瑚她们得知她们想要费力讨好的绅士团在文化课上居然会被我碾压,会惊觉蠢的不是我,而是她们自己。"
我说出了一直以来内心所想,我深知这些想法很任性很难被人理解,尤其是面对着对我了解不多的凯斯特诺。
"也许你会不理解我,而觉得我小心眼不成熟——"
"我理解。"凯斯特诺说,红色的瞳孔在闪闪发亮。
三
虽然我初次见面就偷了他的钱包,凯斯特诺对我很亲切。我觉得这份亲切并不妙。他的眼睛跟梦中的那个男孩太像了。
那个黑发红瞳的男孩…我表面上风轻云淡,内心万马崩腾。
我对凯斯特诺说:"这份选拔副总督的报告是我写的,署了索洛克的名。到就算被选中了也不能让索洛克当副总督,我之前很想让他当,想自己哥哥如果当了副总督多帅呀。但我知道,索洛克的性格,他肯定不会愿意。如果硬是让他当那是在害他。"
"害他?"
"对,当副总督很危险的。"
"那当总督的我岂不是更危险嘛?"凯斯特诺说。
"当然了,权力越大,风险越大。"
"就你敢这么说,呵呵…"
凯斯特诺还想给我再倒一杯茶,我却不能久留了,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那个,凯斯特诺,可以帮我一件事嘛?"
"什么事呀?"
"麻烦你今天拖住索洛克一天,别让他离开你的视线。"
"为什么呀?"
停顿了一下,"因为我想偷他的马。"我说。
凯斯特诺不解:"你要偷他的马干什么?"
"骑呀!"我说。
"哈哈!"凯斯特诺也笑起来:"安莱你的想法总是那么古灵精怪,不过我答应帮你这个忙。不为别的,因为你已经偷过我的钱包了,光我被偷多没意思呀,要被偷大家一起被你偷。"
"……"好吧,凯斯特诺绝对不是鲁西奥那样的正经男人。
有了凯斯特诺的帮助,本该出发去找达达的索洛克果然没了时间我很顺利地偷走了索洛克的马。我不能让索洛克孤身潜入魔族人的地盘,那太危险了。
要去,我自己去。
可我没料到,之前看索洛克骑马多容易呀,我摔下马背十几次,还把马儿弄跑了。
没办法,我准备去王城外乘坐公共马车,我想去红枫林后的魔族工厂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披上了一件厚外套,戴上帽子和手套,并且放了很多吃的在篮子里,背上篮子,走出门了。
这一次是在白天,不顾漫天的乌鸦,我提着篮子,大大方方地出了王城。
乌鸦的叫声引来了珊瑚。珊瑚追我过来:"城堡里没有绣花的裙子都快堆成山了,你还有心思出去玩?"
我也不害怕:"我两周前就计划这次要出去了,当然要痛痛快快的玩一场,才对得起我买的这么多好吃的。"
"你需要去多久?"
"我看看,一天在平原,一天在峡谷,先去平原后去峡谷。"
"什么?你要玩两天。"
"不不止两天,还有一天,我得去图兰特周边转转。"
"什么?你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差不多吧,"我说,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我不想再做女红了,珊瑚一直给我灌输一种想法——仿佛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做这些女红。因为我必须做,因为王城给我提供保护。
可王城周围全是高墙。看着这些高墙我有种错觉,逻辑是颠倒的。这些高墙保护了我,我做女红报答王城。仿佛我不是受王城保护的,而是被这些高墙铁链禁锢在王城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