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哈友情向,hp+firewatch交叉同人。
英国南部的国家森林公园南唐斯,从西边的温彻斯特一直延伸到东边的伊斯特本,其中一条路贯穿公园的始末,将温彻斯特大教堂连向了大海。在这茫茫森林里,有无数个瞭望塔,静静地守望着森林。哈利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登山包,刚从出租车上走下来。车上的司机甚至有些担心那大背包把他的背压弯向地面。
哈利一路忐忑缩紧的心终于在下车的那一刻放松下来。天气明明很凉爽,但他已经汗湿了后背,额头上也满是凉凉的汗液。空气中自然的味道带着一股安心的力量,治愈着一颗皱烂不堪的心灵。橡胶鞋底踩在湿润柏油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需要在这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多久他也说不准。现在是夏末秋初,最后一丝热意再侵不进森林里。太阳隐在密密匝匝的树叶后头,只通过丁达尔效应偶尔落些光束到草叶和松软的土地上。
伴着林子里各种此起彼伏生机盎然的声音,他单手拿着地图和指南针,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目的地很好找,出了这片森林,就能望见另一片林子背后的高地上峙立着一座瞭望塔,那便是了。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到达目的地。瞭望塔全是木料搭建,塔身离地有近四十米,上面有能住人的屋子。一条木板铺就的楼梯环绕而上,哈利顺着楼梯爬上瞭望塔,附近森林的景象一览无余。木屋面积大概不到十五平方米,里面设施还算完整,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一张办公桌,一个衣柜,还有一个微波炉。四面都是窗户,三百六十度环视瞭望塔四面。不过这里手机信号不好,即使在塔上,信号也时断时续。通电靠太阳能,也就是说,要是赶上倒霉的阴天,电力可能会供应不足。办公桌上杂七杂八地堆放着一些零碎和书籍册子。在这种地方选择看书的确是打发无聊的方法之一。桌上还有一台对讲机和一张明显留给他看的纸条。这是上一个守林人留下的这片林区的具体信息。在枯燥的内容最后附着一个笑脸简笔画和简短祝福。
哈利打开对讲机,调了半天,还是原来的频率杂音比较少。他还没开口,机器里便传来那头的声音,是个男人。大概是他调试惊动了那边。
“喂——呲呲——那边来人了吗?”
哈利清了清嗓子,回答他:“你好,我是新来的守林人。”
“你好。”
“我叫哈利,哈利·波特。”
“……”
那边陷入了沉默,哈利敲了敲对讲机,以为对讲机有问题。“喂?能听见我说话吗?”
那边终于回话了,“你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你好,我叫哈利·波特,来自萨里郡。”
“见鬼!为什么来的人是你!”对讲机里传来几声响声,像是什么零零碎碎掉到了地上。
哈利一头雾水,新同事貌似不太友好。他问:“我们认识吗?”
“认识?可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我猜你很后悔认识我,疤头。”
疤头——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绰号了,久到哈利快忘了。“……马尔福吗?”其实不用问,心里已经给对讲机里说话的人安上了名字。他向上帝发誓,绝没有想到一个富家公子哥会在这种深山老林里当守林人。哈利心想十几年过去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至于还像从前一样针锋相对。
很遗憾,他错了。
“老天,我一想到要跟你在这里一起工作就反胃。”德拉科故意发出呕吐的声音,接着挂断了对讲机。
哈利叹了一口气,看向自己的南面也有一座瞭望塔,从这里看只有半根食指那么大,峙立在远处的高山上,且仅有那一座。他想马尔福大概就在那里。
他们在学校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死对头。毕业以后,他就没见过马尔福了。对讲机里的声音混着杂音,再加上十多年过去了,人的声音多少会有些变化,所以他没能第一时间听出是谁。他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好好待在这个地方工作了。
守林人的工作就是看护森林,主要做好森林防火工作,维修林内设施等等。每周会有人过来送补给以此保证守林人的正常生活。补给箱就在瞭望塔下面,现在里面放着刚好够一星期的食物和其他用品。里面还有一个小册子,可以写上需要的东西,没准补给中心会满足需求。
哈利翻着册子,竟然看到有人写着一套拉丁文著作,而更意外的是这项后面打了一个勾,应当是完成了的意思。哈利不禁咂舌。
哈利很快适应了新工作。就在他以为对讲机只是摆设品时,马尔福竟然主动找他聊天,尽管那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他猜马尔福一定很无聊,哪怕面对讨厌的人,马尔福也能找话题。这片林子实在太“安静”了。起先,哈利在新环境还可以处在好奇当中,但一星期以后,再大的好奇都被磨灭殆尽。这时,才算工作的开始。幸好马尔福开了头,两人终于能彼此达成共识,这在过去完全想都不敢想。同时,他们彼此也好奇为何对方会出现在这里,但都不愿意回答。
“见鬼!我的微波炉坏了!!”对讲机中传来马尔福的咆哮声。
最近一阵子哈利已经习惯了他时常大惊小怪的声音。他不能理解这样一个人为什么留在这还不愿意离开。“哦,那你可以先吃点别的,我猜你那里绝对存着压缩饼干。”
“我绝不。”
又来了,哈利果然听见马尔福接着说道,“我会让人送过来。”
送东西的人当然不可能是配送员。现在才周二,配送员照着名单按顺序配送补给,昨天已经来过一趟。如果再来那就是顺序配送结束以后的事了。马尔福说的叫人,是指叫他的管家送。一个阔大少爷,在这深山老林里工作,缺衣少食了就安排自家管家送。他脑子是不是糊了?哈利甚至怀疑他的管家就住在不远处,一天二十四小时候在那等马尔福的吩咐。
哈利拨开身前的灌木,一只兔子飞奔而过,留下一道道残影。他吓了一跳,定了定神,对马尔福说道:“你的管家年薪到底多少,能由你这么折腾?”
“我不反对你来干这个。”
“我绝不!”
突然,一群鸟扑棱棱飞散,惊动别的鸟也跟着四散,一重又一重,如同水面荡漾的波纹。
“有情况,”马尔福突然提高了嗓音,“在你的瞭望塔南面有炊烟,你在外面瞎晃什么!”
哈利急忙环顾四周,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完全没有入秋的迹象。他没能看到空中的烟柱子,赶紧掏出指南针,打开地图,问道:“告诉我具体什么位置。”
“有一块大空地,旁边是河道,偶尔有人来这里生火野炊。你在地图上能看见一块空地。要不要我跟管理说一声把你那些地方全划到我下面?什么都问我,要你何用?”
听马尔福的语气,这种情况似乎很常见。哈利不敢怠慢,毕竟这是他当守林人以来第一回遇见这种情况。那块空地果然在地图上很明显地显示着,他加紧步伐朝那赶去。
不一会儿,树林间隙中果然能看见那烟雾正升空。因为没有风,那烟歪歪扭扭却也算是一柱擎天。有了明确的方向,赶路也终于不用全凭指南针。哈利很快就出了林子,同样地,那根烟柱终于不再是隐隐约约藏在树枝间的天空里。
哈利渐渐看到了出事的地方,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他就看见三四个年轻人烧着火,在烤着什么东西。篝火旁扎了两个帐篷,四处散乱摆放了一些工具和啤酒罐子。他没有冲上去,而是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在看见那几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的呼吸就乱了,好像眼前所见是一群怪物似的。
“有几个年轻人在野营。”他小声对马尔福说。
“然后呢?你灭火了吗?”
“……一定要去吗?”哈利犹豫地问道。他心里知道该怎么办,但出于某种原因,他退缩了。
“教训几个小鬼而已,你不是当过警察吗,难道还怕几个臭小鬼?我都听说了,你跟黄鼠狼毕业以后都当了警察,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许,我可以在旁边守着,直到他们离开。我看着,出不了事。”
“你疯了!你就过去跟他们说森林里禁止燃火。要么他们自己把火灭了,要么你自己灭掉,懂吗!”
看着那几个年轻人围坐在篝火边正有说有笑,哈利顿生尿意。他提起一口气,按下对讲机,说:“我以为这里……”
“什么?”
“我以为在这里能接触的人很少。”
“是很少啊。”
“不……不……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这里人少,我能适应。”
“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我还是能看见烟,你到底有没有灭火?”
握着对讲机的左手,手心里满是汗水,小指指根处有着触目惊心的手术缝合痕迹。只是去说个话而已,哈利,你办得到的。只是几个小孩子,小孩子而已。
哈利不停地给自己做心里安慰,终于迈出了一只脚,但那几个年轻人中突然有一个脸往这边转来,哈利像触电一般又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鼓足了勇气,深吸一口气,转出来,大踏步地走向那篝火。那几个年轻人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才刚上大学。哈利原本就是警察,跟犯事的家伙打交道那是家常便饭,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正气。几个学生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不好惹,竟然都愿意乖乖灭掉火,答应不再明火,垃圾也好好收在一起。
一番交谈,哈利一直提着一颗心,手心里黏黏的,背上也黏黏的。他强自镇定着离开他们,走得远远的绕到原来那块石头后面,颤抖着解下裤子泄了气。他刚想按下对讲机,没想到那边先说了话。
“波特,像这种情况以后还会发生。就是会有一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认为自己很在行,森林失火不可能发生在他们身上。你的任何犹豫和迁就,都有可能将这森林葬送。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但如果你做不到,那就滚出南唐斯。”马尔福少有正经说话的时候。也许是刚刚跟哈利通话的过程中,他听出了哈利的不自然。
哈利咽了咽口水,说:“我知道了。火已经灭了。”
“我看得到。晚上会下雨,你再盯一会儿,他们会离开的。现在的人出行难道不会看天气预报吗?”
正如马尔福所说,并且这雨还没入夜就开始下。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很快踩一脚就会陷进讨厌的泥水里。
哈利急匆匆跑回瞭望塔,还是被淋湿了一身。他在简陋的卫生间里洗了个热水澡,进屋后打开门就闻见苦橙的气味。芬芳的橙味中夹带着苦涩的气息,还有一缕连绵不绝来自柠檬的清新味道。哈利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泡着果皮的茶,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昏昏欲睡。
“请救救我们的女儿吧!”
…………
“别再插手了,他们说……说……说警方涉入会立即撕票……呜呜……求求……求求你们停下来吧……”
…………
“刽子手!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
女人的尖叫声刺穿耳膜,将他打进无底无边的深渊里。哈利在虚空中胡乱抓扯着,最后从梦中惊醒。一道道骇人的闪电一遍又一遍照亮他,照着他的身影愈来愈小,蜷缩成漆黑一团。他想打电话给罗恩,给赫敏,但一直打不通。眼前的一切仿佛成了一片沼泽,而他身边没有任何依靠,只能看着自己慢慢往下沉。必须有什么人,什么人说话的声音驱走他脑子里那反复凄厉的尖叫。什么声音!
雷响一晚,德拉科根本没睡好,辗转反侧。即使用枕头捂住耳朵也还是挡不住那近在耳旁的雷鸣。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声响。声音太混杂,他听得不太清楚,于是半梦半醒地骂道:“大半夜的找我干嘛?喂?喂喂?说话。说话!”他询问了半天,没有任何回答,于是甩开对讲机,接着捂住耳朵睡觉。但可是没多久,对讲机又响起。德拉科皱起眉,“什么事?”这回他等了一会儿,确认还是没有回答后,继续睡觉。当对讲机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德拉科彻底怒了。他抄起对讲机直接开骂:“大晚上不睡觉你他妈疯了吗!你是睡觉把对讲机当宝贝捧在身边还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怕打雷,要我哄你睡觉,我又不是你妈!哈利·波特你最好有重要的事情,否则我要你——”
“有一件事,我做错了。”
“什么?”
“我以为避开人群我就会得到安宁,但我错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席话令马尔福瞬间忘记了方才的愤怒。他的好奇心一时被吊起,“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摁响对讲机后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有件事,在很多人在犹豫的时候,你认为是应该做的,你去做了,但其实不论你做什么,结果都一样……最后有很多、很多人责怪你当初为什么继续做下去,你会怎么办?”
这短短几句话令德拉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阿斯托利亚,虽然跟他说的情况不是完全吻合。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逃吧。逃得远远的,再也听不见看不见那些声音那些人。”
阿斯托利亚,隐瞒了自己的病情并说服丈夫德拉科去完成自己的心愿。于是她的傻丈夫听了话,一心扑在他的星空上,渐渐忽略了家庭。他尝试了无数次,结果是失败、失败、还是失败。真理似乎一直绕着他捉迷藏,忽远忽近。他竟然为了那些遥远的星星,忽视了身边最重要的人。别人都跟他说“放弃吧,那纯属浪费生命,也许你寻遍一生,还是错的”“你的理论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愿意提出问题是好事,但是你的问题未免太不切实际”“也许一生追寻一个答案,是一件好事”“马尔福,你已经做得够好了”……阿斯托利亚说:“德拉科,一生那么长,去追吧。”于是他拿着这句话理所当然地去追一个比梦还模糊的理论,以为一生很长,什么都还来得及。人,都是自以为是的家伙。阿斯托利亚的病越来越严重,他的关注点一直在研究上,即使怀疑也被妻子蒙骗过去,直到她离世。接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指责。斯科皮的冷漠,父母的失望,岳父岳母的痛斥,朋友的追问,自己的悔恨……日日夜夜折磨着自己。他放下一切来到南唐斯,做一个远离人间的守林人。尽管出于生活便利,他还是会联系自己的管家。有一些疼痛没有人愿意揭给别人看,更何况是哈利和德拉科——曾经的冤家,如今的“陌生人”。
对讲机里甚至传来哈利轻笑的声音。德拉科知道,哈利一定已经明白他们是出于相似原因成了守林人。
“你在这待了多久?”哈利问。
“六年吧。”
“什么时候离开?”
“不知道,我觉得在这里挺好的。这就是家。”
“反正你醒着,跟我说话吧。我想说话。”
“好。”
两颗星球在浩瀚宇宙里感应到彼此之间的引力,试探着找到相互的位置。
第二天的雨渐渐小了,哈利揉揉眼睛,顶着一夜未眠的不适感起身环视森林,敞开门吸纳着新鲜空气。这一场雨把夏天彻底赶走,一些顽强的夏花被雨水砸落,脆弱的叶片也提前入了土。
“先生!”塔下这时传来几个呼喊声,然后是一阵急促上楼的声响。
哈利第一反应是关上门,离门口远远的。上来的是昨天那几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有些狼狈,似乎少了一个人。
“先生,我们的同伴不见了!”
说话的是其中一个男孩。另两个女孩一个拍窗一个敲门。
眼前此情此景,哈利已经汗毛竖起了。他坐在屋子里,低着头问道:“……是另一个男孩吗?什么时候失踪的?当时你们在哪里?”
那三名年轻人有些意外哈利没有让他们进去,但这不是重点。那位趴在窗外的女孩回答道:“对,他叫乔森。昨天下了大雨,我们被困在了森林里,但好在我们找到了可以避雨的地方。昨天雨越下越大,我们怕迷路——”
“说重点!”哈利打断道。
“好、好的。我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应该离昨天那块空地有一点距离,是一个仓库的样子,我们砸了锁进去避雨。乔森……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见的。早上大家醒过来,等了好久也看不见他,对讲机和手机全都联系不上。”
听罢,哈利捏了捏拳头,马上拿起对讲机对德拉科说道:“马尔福,收到请回答。”
“收到。”
“我这边有一名年轻男性失踪,名叫乔森,棕色头发,身高大约5.7英尺。如果你那边有看到他的踪影,请立即通知我。”
“昨天那几个小鬼吗?”
“是的。”
“应该在森林入口围上电网,禁止所有蠢货出入。”
哈利听着德拉科的咒骂,心情却有了些许放松。他对门外三名年轻人说道:“给我你们的通话波段。现在你们都乖乖待在这里,不要乱跑,我会随时联系你们。如果中途联系上了乔森,也请你们先听我的安排,不要自己行动。明白了吗?”
三人点点头。接着哈利调试了一番对讲机,以便于联络。他换上雨衣和靴子,拿上工具,别扭地打开门放他们进来。他的眉毛皱在一起,不知情的孩子们以为他在生气,都乖乖听从吩咐,不敢乱说话。哈利绕开他们,避免正视,回身关门便离开了。
首先他需要去到仓库那儿,他知道在哪。那个仓库很小,用来屯放工具,是原本一些猎户歇脚的地方,后来这林子禁捕,就废弃了。那里离马尔福的地界很近。这些倒霉孩子的方向感是真的差,不往外跑,反倒越来越深入森林。好在这里没有凶兽,只是森林外围。在这么大的森林里失踪可不算小事,尤其是现在什么方式也联系不上。哈利的心不禁往上提了提。
“喂,我是哈利·波特,F03区的守林人。我这里刚刚接到游客失踪的报案,现在我在找人。请尽快派几个人过来一起找,把这些孩子全护送出去。具体情况如下……”
仓库这儿果然没有人,他在原地喊了几声。因为还在下小雨,声音的传播范围缩小了很多。他留下一张便条在仓库里给乔森,让他回来后尽快联系上他们,如果不能,那就待在这里等人来接。
他搜寻了好久,很快搜救的援助也来了。他们已经找到了瞭望塔上的三个年轻人,留了一个人看守,剩下人全部都出去找乔森。哈利接着深入朝着德拉科的方向找人。雨已经停了多时,四处湿漉漉的,弥漫着土腥味。哈利露在雨衣外的头发已经湿透。
“乔森!乔森——!”他一直喊着这个名字,嗓子都快冒烟了。在哈利得知失踪消息的四个小时以后,对讲机里马尔福的声音响起。
“疤头,我想……我可能找到了那个人……”
“他在哪!”
“……你沿着河往我这边来。”
哈利凭借多日对森林的了解,很清楚自己在哪里。于是他很快就找到河水,一刻不停朝马尔福那里跑去。不一会儿,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人影。
那颗熟悉的金色脑袋,他再熟悉不过了。但就算每天对讲机里通话,真见到人哈利还是无措。他没有再接近,而是停止向前的脚步又后退几步大声问道:“人呢?”
“你看吧。”马尔福歪歪头,示意他脚下。
哈利的瞳孔骤缩,四肢开始颤抖,软弱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使得他跪下地。“他……他……”
“他死了。”
死亡究竟是什么?德拉科曾经无数次向自己提问。阿斯托利亚死的时候,他懊恼,悔恨,甚至不相信。看见乔森的尸体,他却是悲天悯人的。人的死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因为多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死亡的意义对于每个人来说又不一样。
又是死亡。哈利回想起那一次绑架事件。绑匪绑架了一对政客夫妇的女儿,开出高额赎金。那对夫妇立即报了警,并积极协助警方办案,一面筹钱一面与绑匪周旋。但中途绑匪寄来了一根小拇指,威胁政客夫妇停止警方的介入。受害人母亲的精神一瞬间崩溃,疯狂恳求警察不要再涉入案情。受害人的父亲也处于悲伤当中,无法做主。这个时候身为警长的哈利没有遵守受害人母亲的意愿,仍旧暗地里着人调查绑匪和受害人下落。绑匪非常聪明,赎金和人质分两地。先拿钱,后放人。警方只能捉住拿赎金的绑匪后接着寻找同伙和女孩。当那对夫妇交完钱去接女儿的时候,女儿已经遇害多时。哈利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场面,但更令他难忘并且深受打击的是受害人母亲的崩溃行为。她在警方到达现场时咬断了哈利的一根手指。她把一切归咎于警方,歇斯底里地认定哈利的一意孤行令她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并且动用一切关系报复哈利。她是一名政客,当然会有普通人没有的便利关系。而她的丈夫选择沉默,任由妻子发了疯一样对付一个无辜人。哈利因为多方压力打击,疲于应对,精神上也出了点问题,这只是暂时的问题。受害的女孩对哈利而言,只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他却因为这个陌生人失去了自己的自尊和工作。那乔森呢?也是陌生人,他们还见过一面。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呢?需要他也死去吗?
哈利抱着自己的左手小拇指,止不住地颤抖。德拉科想要过来,被他吼住了,“别过来!”接着他的声音又卑微到潮湿的地里,听起来令人心碎,“求你……别过来……求你了……”
德拉科看他状况很不好,先联系救援队过来转移尸体。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看哈利一直跪坐在那,试着走近。他竟然已经晕倒了。
哈利闭着眼还未完全清醒时,最先闻到的是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那气味仿佛牵引着他以旁观者的视角再去观察那件悲痛的绑架案。苦痛的极致是什么呢?是崩溃吗,像受害人的母亲一样?还是沉默,像她的父亲一样?是恐惧吗,像哈利一样?
“你醒了?”那是马尔福的声音。哈利睁开眼却被抛来的衣物掩盖视线。“你好像不愿意接触人。就这样吧,别拿开。”
衣服带着隐隐的芬芳。鸢尾花、迷迭花争相绽放,古老的大树上依附着潮湿的青苔……像春天覆在了鼻子上。哈利莫名觉得心安。他听见德拉科说:“那几个人都被妥善安置了。”
活人被安置了,死人也被安置了。活人和死人,竟然都可以说被安置了。
哈利开口,“这就是家……”这是德拉科说过的话,“原来如此,你是因为格林格拉斯……”
作为老同学,他对德拉科的事情有过一点点耳闻,只是如今才想起来。
“你又因为什么?”
“同样因为一个人。我不认识她,甚至没见过她活着的模样。”
哈利侧过身子,背狠狠弯曲着。
德拉科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搭着椅背,感叹道:“好吧,不知道什么女人那么厉害,过世了还能让你魂牵梦绕。”
“你知道个屁!”哈利像被点着的炸弹,猝然炸响,将衣服团成一团甩德拉科身上,“你知道个屁!!!”
“你看上去好像也没有病嘛,是我想多了。请从我的床上滚下来好吗,我要换床单了,你脏得像只地沟老鼠。”
“你就是知道个屁!”哈利白他一眼,又正对着墙躺回去。他简短陈述了自己成为守林人的原因,算是礼尚往来。
德拉科听完皱了皱眉,回头看了哈利一眼。他说给哈利听:“那个乔森落水身亡的事情,你别多想了,不关你的事。”
哈利心里咯噔一下,马尔福怎么知道自己想什么。“他在我的林区出了事,当然跟我有点关系。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少煽情,我才不领情。”
“……”
德拉科直接把哈利轰了出去。
哈利竟然因为讨厌马尔福忘了那种恐惧的情绪。一瞬间他们好像回到了上学时候,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仿佛提前入了冬,整个森林呈现出萧条之感。万物噤声,唯有风吹树响。很快警方就来了,嘹亮的警鸣声响彻森林,鸟兽皆惊。
哈利和德拉科对讲机里接到通知,都要过去接受调查。两人肩并肩,竟然相安无事地一起走到德拉科发现尸体的地方。那三个少年人各自裹着干燥的毛毯,手捧热腾腾的热饮,分别被询问。林区管理处派出的救援人员在警察到来之际,因为没有嫌疑就离开了。眼前熟悉的场面如今看起来格外陌生。他也曾是其中一员,给别人披毯子,递一杯热咖啡。哈利下意识左手拇指摸摸小指头根部,垂下头。
“咦?哈利!”声音源自一名警察。德拉科一眼认出他是谁,捅了捅哈利。
“奥利弗!”这位警察正是奥利弗·伍德,在校时跟哈利在一个球队里。他要近身,被德拉科挡在了中间。
“啧,我究竟要在这个破森林公园里碰到多少老同学……”
“我的天呐,你们俩竟然是这里的守林人,我想都不敢想。”
“那现在你知道了。”德拉科说。
“好久不见,队长。”哈利说。
哈利在熟悉的人面前,自然放松了一些,手心里却仍旧是湿湿的。既然是熟人,伍德便记录了两个人的情况,然后接着聊天。
“我知道一点你的事情。警察之间对此有所耳闻,你……”伍德顿了顿,“委屈你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哈利不禁闭上了双眼,似是回忆,面露痛苦。
伍德说哈利辞职后,绑架事件有了后续。那是一次有预谋的报复事件,不管政客夫妇交没交赎金,他们的女儿都不会活着被放走。这本该是哈利着手该案时揭开的真相,但那一个多月里他被受害人家人的疯狂报复围绕,根本腾不出心思再去关心案件。直到他离开岗位,罗恩接着处理后续时才有了进展,并且告知了受害人父亲。那位夫人住院治疗后,她的丈夫这时候才开口登报向哈利道歉。但是哈利已经离开了警局,并且阻断了外界消息。
伍德是警察,自然没那么多闲工夫一直聊下去,他送两人离开一段,就返身回去了。“希望你们在这里的工作顺利,回见。”
目送伍德离开,德拉科说道:“好了,他走了,你不用再拧出便秘的表情了。”
哈利瞪他一眼。“回去了。”
“喂,你不会不甘心吗,就这样成了一个守林人?你不应该在这里。”
哈利走在前面,看不到德拉科的表情。“你没有立场说我。”
德拉科上前一步,抓住哈利的胳膊,“你现在知道了一切,得到了解脱,而我不一样。我一辈子也没法原谅自己。”
哈利拽掉他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劈头盖脸骂起来:“你要比惨?你的妻子就在你身边,你视而不见,你说你惨?我呢!我查一个案子,本来该是一帆风顺的事情,结果我却是受伤害的人!你又不在我脑子里,你怎么知道我解脱了?只是听了一个故事而已,什么解脱?知道我没有错吗?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没错!”
“我不是——”
“闭嘴吧,马尔福!你知道个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妻子死了,儿子与你形同陌路,然后你窝在这个鬼地方逃避现实!你有没有点脑子?”
德拉科一拳打在哈利脸上。
“你他妈住嘴!”
“伪君子!”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骂人的词一会儿蹦出一个,打得不分胜负。最后打累了,一个躺在地上一个倚着树干。两人面上像打翻了颜料盘子,青一块紫一块还沾着点血。德拉科毕竟一直干的是斯文工作,人到中年也很少再运动,论打架还是不如哈利。不过哈利没有下狠手,两个人顶多拧在一起耗体力。
“呸——”德拉科从地上坐起,吐出一口血唾沫,“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可你还不如我这个伪君子。胆小鬼!”
“你既是伪君子,也是胆小鬼。”哈利仰头放空大脑,懒得理他。德拉科憋着一口气,放出来也好。
大概是他们歇得久,一只傻松鼠从树上窜下来,在他们跟前啃地上的松子。吱吱吱吃得欢,德拉科一掌把它吓走。
“它招你惹你了?”德拉科也不理他,拍拍身上污淖,朝自己的瞭望塔走去。
第二天,德拉科就离开了森林。他走时,握着对讲机想说什么,舍不下面子又放弃了。他想回去做完自己的事情,好证明自己只是后悔没好好陪在亡妻身边,而不是害怕失去了妻子以后研究也还是失败的。他想证明阿斯托利亚支持的是一件成功的事情。那句哈利的“招你惹你”竟然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句话。
在德拉科离开以后,他一个人在森林里又过了一个月。乔森落水的案子早就结束了。他和一个同伴半夜在外面发生争执,那个同伴回到仓库,而他负气走远。天黑路滑,最后滑进了湍急流水中。
秋更深了。除了四季常青,其他树都泛黄。站在瞭望塔上鸟瞰森林,好似绿色地毯编织着金色的簇团。许多鸟雀消失,往南方迁徙走了。傍晚时候,一团火烧红了天,轰轰烈烈拉下白天的帷幕。从哈利的角度看,夕阳正挂在德拉科曾经的瞭望塔上,并一点点嵌进去。心静了,是时候离开了。哈利背着来时背着的登山包,走下了瞭望塔。
很多年以后,哈利穿着警服走在伦敦大街上,一头凌乱的黑发压在帽子底下。路过的行人各式各样的香水味道刺激着嗅觉。他忽然从中嗅到一丝熟悉的苦涩味道,混着酒味。有很多个夜晚,他把对讲机调成在南唐斯时的波段,想打开对讲机等待着什么人。每当那样做时,就像回到了南唐斯,一个人守着一台对讲机的记忆浮现眼前。
不远处的男人浑身包裹在漆黑风衣里,扎着蝎子辫,脚步虚浮。
哈利突然不由自主地取下警局配备的对讲机,调成他铭记于心的频率,“马尔福。”
果然那个男人停下来,歪歪扭扭地掏出一个略为破旧的对讲机。
“啧,别叫了,跟你又不熟。”
他醉醺醺地看向了哈利,显然早就认出了人但是没有打招呼。
哈利笑着走过去,“好久不见。快下班了,跟我再喝一杯吧。”
“好让你嘲讽我是多么失败吗?我的研究彻彻底底地错了……哎,走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