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从三里屯回来的我甩掉两支六厘米长的高跟鞋，携着满身酒气缩在大衣里趴在床上。脑海里不断重复着干杯干杯的仪式循环，妆贴在脸上皱巴巴的，假睫毛似乎有两根掉进了眼睛里，就这样吧，我已经不行了。

　　梦里总是在打雷轰隆轰隆，渐渐声音越来越大。原来，是外面的雷声，雷声连绵不绝，估计要下雨了。雷声越来越大，似乎在我耳朵里，该死的，是我的手机铃声，正当我想骂娘的时候，看到来电显示，妈妈，只好将话吞了下去。

　　喂，妈，怎么了？

　　恩？妈妈说话的声音仿佛一口大铁钟嗡嗡作响，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重复两次后，我终于接收到妈妈传来的讯息，小虎死了，自杀。

　　小雅，你有时间就回来看看吧。妈妈叹了口气，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我扔掉手机继续闭眼睡觉，眼泪却没征兆的流了下来，我的心明明不痛，眼泪却一直在流。

　　奇怪，为什么要哭呢？这难道不是个梦吗？明明两周前刚视频通话过，怎么会突然自杀？一定是在做梦，不信你拍拍脸，看疼不疼，使劲拍拍？，他妈的，真疼。

（二）

　　清晨赶飞机出发，到省会转车，辗转回到利城已是下午三点。炙热的太阳提前预支了夏天的热情，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一路上我都在想见到小虎我该是什么模样，是嚎啕大哭，还是黯然落泪。当我真正见到他，才发现我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的照片放在灵堂的桌子上，黑白色的照片带着固有的笑，左下角的酒窝讨巧的好看。眼里透着以往的机灵劲，似乎在说，何小雅，怎样，总说你忙，还是被我骗回来了吧？

　　我回来了，你也别藏在小盒子里了，你出来，我们去走走。

　　小虎，全名刘一虎，生下他后父母把他留给了奶奶，双双不辞而别，杳无音讯，从小到大全靠奶奶拉扯大。初次见面，是在我七岁时，那年爸爸做生意破产，为了躲债，我们全家从大城市搬回了奶奶所在的利城。下车后，我怯生生的跟在爸爸身后，打量着陈旧小区。小虎正在院子里被他奶奶训斥，他比我高半个头，圆圆的脑袋，发现我在看他后，冲我咧嘴一笑，反而被奶奶一巴掌打到后脑勺，叫你挤眉弄眼。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扔垃圾，他正在院子里玩牌，见我过来便招呼到，嗨，我是小虎。

　　后来，他带我去见小区里的其他孩子们。孩子群都有排外心理，再加上我是一个黄毛丫头，也没从大城市带回来他们没见过的新鲜事物，孩子们就不太喜欢我。

　　每天放学后，孩子们一起玩卡片牌时，我就是给他们背书包的那个，身上经常挂着七八个书包，看他们玩牌。他们有时会故意打两下换一个新地方，哗啦哗啦的跑，我跟在他们身后呼哧呼哧的喘，往往我刚气喘匀了，就又要换新地方了。孩子王家里很有钱，说话就有权威性，他总说，小牙，你是嘴里的哪颗牙？我虽心里不太舒服，大家一起笑，便也跟着大家一起笑，妈妈说，让我多交几个朋友，不要脱离集体。

　　直到有天，小虎说，是你的大门牙，随后和孩子王大打一架，将我身上所有的书包都扔进小区的臭水沟里，拉着我走了。那一刻小虎在我心中的形象好像电影里侠气威武的英雄，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拍着我的肩膀，别和他们玩了，欺负你看不出来吗？今后我小虎，做你的好朋友，说完一脸认真的和我拉了勾。

　　当我还没想清楚好朋友到底该好到哪种地步时，英雄挨揍嚎叫的声音又从楼下传来了……

（三）

　　从那以后，我成了小虎忠诚的小跟班，他带我去捉鱼，挖蚯蚓，刨蚂蚁窝，去小区后山的废旧工厂里探险。俩人一起趴在草堆里三个小时，一动不动，学习革命战士邱少云的意志精神，全身被蚊子咬满大包，眼睛都睁不开……

　　有一次，他来我家，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我看，问我看到了什么？

　　七星瓢虫啊，我答道

　　不，你仔细看。

　　一个七星，一个九星。

　　他煞有介事的说，我问你，七星和九星谁大？

　　我不知道。

　　当然是九星啦，他神秘兮兮的说，你知道九星再往上就变成什么了吗？

　　变成什么？我被他弄得紧张起来。

　　变成……他刻意拉长声调，就幻化人形变成和尚了。

　　啊？

　　你看和尚的头上是不是也九个黑点，这些瓢虫在树上修炼，从一星开始，慢慢修炼到九星，就变成和尚了。你没见和尚跟人说话的时候，都不抬头看，他们一抬头，嘴里就会喷出几万个瓢虫来，把一个人吃掉，你可要小心。小雅，你可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失去你。

　　恰好第二天，妈妈要带我去法轮寺上香。她不解为何平日乖巧的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嚎啕大哭，撒泼打滚，但在一阵训斥声中，我还是被带到了寺里。当我踏进寺庙的门槛时，我生出一股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看着周围一个个和尚，仿佛一个个巨型瓢虫怪物。

　　妈妈上香后和一位老和尚闲谈，老和尚和妈妈说完话，突然转头看我，似乎要张嘴，直接把我吓哭，妈妈不好意思的看着老和尚尴尬的表情，解释孩子怕生。

　　后来我才知道，小虎是那天早上听见我妈和他奶奶说起去寺庙的事，他才来捉虫子骗我。当时我做了个严肃的决定，一辈子不再理他。结果在第三天时，被冰淇淋收买了。

　　他从来不做作业，学习成绩却一直名列前茅。不像我每天勤勤恳恳，小升初时甚至上了两个月补习班，才顺利考上重点初中。

　　上初中后，学习科目一下多了起来，闲暇的时光也没有小学那么多了，翻看着初一的生物课本，一股淡淡的青春荷尔蒙气息在校园里流动，所有人似乎都开始悄悄蜕变，身体内在的生命力突破地心引力向上增长，努力向上挺拔。

　　小虎嘴边长出了稀疏的胡须，声音也粗犷起来，我的胸部也开始隐隐作痛，微微有些发胀。这些并没阻止我和小虎每天在一起厮混。从初一开始，小虎就开始受到女孩子的情书了，他成绩优异，说话幽默，从不写作业，经常在课堂上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在女生的心目中这样标新立异的阳光少年简直是初恋时的白马王子。

　　每次收到情书，小虎总是在我家，一起分享，彼此声情并茂的朗读，然后一起哈哈大笑，从字型到修辞手法统统研究一番，然后扔掉。

　　你说，喜欢是什么？小虎问我。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们挺俗气的。小虎撇撇嘴。

　　初三的时候，初潮来临，使我第一次从生理上认识到与小虎之间的男女有别。伴随着初潮，我收获了人生中第一封情书。

　　给我写信的是小时候欺负我的孩子王郑鹤鸣，他在信中说，对小时候欺负过我很不好意思，现在非常喜欢我，想和我交往。当时的郑鹤鸣在学校，比小虎的风头还要大，从小学的钢琴课，绘画课。书法课让他在各项活动中频频得奖，这样一个出风头的人会想和我在一起？

　　拿不准是不是个陷阱，我犹豫了下，把小虎叫到家里，看了那封信。小虎看过后一言不发，半晌，他转过头来望着我：何小雅，我能看看你的胸吗？

（四）

　　当时我的大脑瞬间短路。

　　以好朋友的名义，他又补了一句。

　　当时我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气氛一下变得很尴尬，一股燥热感在我心头蔓延，手心开始出汗。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小虎怯懦的低下头。

　　我拉起了T恤，犹豫着解开胸罩，紧闭着眼，小声说，这是……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别人。

　　虽闭着双眼，我仍能感受到小虎灼热的目光，在我的双乳间徘徊，当时我的乳房仅有一拳大小，暴露在陌生人面前，紧张到起了肌肤颗粒。我感到小虎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我似乎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浪喷到我的皮肤上。

　　突然，我的双乳一热，让我浑身打了个寒颤，眼泪缓缓流了处来，我咬着牙没有睁眼，我能感觉到小虎的双手握住了它们。为了好朋友这个名分，我被小虎玷污了。

　　接着，我的左侧乳房突然又湿又痒，我睁开眼，原来小虎把他的嘴唇贴了上去。你干嘛？我急忙推开小虎，把衣服穿好。

　　原来，也没什么特别。小虎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胸部，和我的也没什么特别。小虎指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再也忍不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让他滚蛋。

　　那是我们最长时间的一次冷战，一直蔓延了两个月。从那以后我和他约定，那次的事谁也不许再提。

　　郑鹤鸣的情书还是一封一封送过来，我一直未给答复。

　　上了高一，我突然发现，之前还打架不说话的两个人，竟然成了勾肩搭背的好朋友。刘小虎郑鹤鸣开始每天形影不离的在一起。

　　过不多久，我便从小虎手里开始接到郑鹤鸣的信，从他嘴里听到郑鹤鸣的好话，小虎就这样叛变了。

　　每逢周末郑鹤鸣都约我和小虎去看电影，爬山，吃冷饮，郊游，邀请我们去他家玩，我和小虎总被各种各样的零食包围，每次出去小虎都叫嚣，幸亏我当年目光独到，放长线钓大鱼，提前选了何大美人，我真是高瞻远瞩啊。

　　禁不住每天在学校郑鹤鸣的糖衣炮弹，放学后小虎的极尽谗言，高二我和郑鹤鸣在一起了。

　　当我确立情侣关系以后，小虎就有意无意的离我远了些，放学不在和我一起走，平时在学校也不怎么找我，他和郑鹤鸣倒还是走的很近。

　　高二下学期，考试完，我们三一起喝酒，共同约定，高三一起报考同一所大学，不离不弃。

　　最后，小虎根本就没机会上大学。

　　刚上高三，他的奶奶得了癌症住院。为了给奶奶治病，小虎很快就花光了奶奶这些年所有的存款。他去小区里挨家挨户的借钱，承诺等奶奶病好了，出去打工还债。人们谁忍心要他还，挨家挨户给他凑，小虎拿个小本，一笔一笔都记下来，最后借到的钱，也没能挽留奶奶的生命，小虎反而背上了沉重的债务。

　　奶奶在高考前两个月去世了，奶奶去世第二天，小虎去学校背走了所有的书，没和任何人告别，再也没再学校出现过。

　　我放学回家去看他，一连五天都家门紧锁，人们都说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是啊，家里都没亲人了，还回来干嘛呢？

　　第十天，小虎又回来了。

（五）

　　他穿着大一号的蓝衬衣，带着草帽，脚下放着两个大框，里面装满了各色的水果。看见我远远冲我招手，小雅，来吃个橙子。

　　原来，他这十天去考察进货了。

　　他说，一定要把大家的钱都换上，我都记着呢。你和郑鹤鸣好好考试，考个好大学，将来等你们毕业了，我雇你们来给我打工。

　　说完自己哈哈哈笑了起来。

　　高三的最后两个月，开始没日没夜的复习起来。见小虎的日子逐渐少了，他似乎也起早贪黑忙于进货。

　　高考完后，他的摊位已经从两个小框变成一张行军床了，每天人来人往，都是小区里的人，知道小虎的情况，相互帮衬着，他的生意还算不错。

　　高考完第三天，他请我和郑鹤鸣喝酒，在饭桌上，风趣幽默，谈笑风生，后来伏案大哭。

　　他说，人有时候，真的争不过命。当你全心全意努力的时候，命运随便拍一巴掌，你就再也翻不了身。今年的高考题，我看了，又能怎样呢？生活真是艰难呐，羡慕你们还可以读书，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带着我的愿望，好好读书，鹤鸣，我喜欢你，小雅我也喜欢你，你们都是我的……说到最后，小虎睡着了。

　　一个月后，高考报志愿，郑鹤鸣家里想让他去上海，而我们之前说好的学校在北京，就这样我们异地了。

　　出发前一天，小虎送给我一个佛像挂坠，告诉我这是在法轮寺开过光的，请我放心里面不是九星瓢虫和尚。看着他如今风尘仆仆的样子，明明和我一样大，看起来却老了四五岁，心一酸，留下两行泪。

　　来到北京，感受着一线城市繁忙的生活节奏，与多彩的校园生活，在这片新的世界里，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朋友和新鲜事。

　　开始，我会肆无忌惮的把这些，通过电话讲给小虎听。后来发现，每次都是我在说，小虎只能附和着我，是吗？那挺好的，真棒。

　　渐渐意识到，我对大学及大城市的描绘，对小虎是一种伤害，再加上大学活动的增多，和小虎的联系逐渐少了起来。

　　大二的时候，我和郑鹤鸣分手了，实在忍受不了异地恋每次的查岗和周末来回奔波的痛苦。虽然，别人都说羡慕这种为爱旅途跋涉的感情，但遭罪在谁身上，谁自己心里明白，况且，就家庭条件来说，我和郑鹤鸣也不是一路人。

　　当晚，我接到了小虎鲜有的主动致电，他先拘谨的问了我的生活情况，随后含蓄的问了我为什么分手，最后委婉地透露出希望我和郑鹤鸣能继续在一起。

　　怎么？郑鹤鸣资助你的水果公司大业了？我心烦意乱的讽刺道。

　　没有，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和好，我觉得你们在一起挺好的……

　　你觉得？你觉得他好，你去和他过啊，别扯上我。说完我狠狠挂了电话。

　　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太激动了，想道歉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十天后，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支国际大牌口红，里面附张纸条上面写着，对不起，画了一个老虎。

　　过了一个月，接到小虎的电话，他妈妈回来了，他们打了一架。

（六）

　　你说，小时候我需要她的时候，她在哪？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在哪？我借钱的时候她在哪？现在我学没法上了，债也还清的了，她回来了，坐享其成。小虎在电话里激动的喊道。

　　吵归吵，事情过后，小虎到底和母亲生活在了一起。等我见到小虎母亲的时候，已经是放暑假了。

　　她娇小，精致，烫着小波浪卷发，神采奕奕，短短几个月，小区人对她的看法已经从不要孩子的狠心女人，变成贤惠善良的好妈妈了。更何况，她还投资了一百多万给小虎开了个水果超市，那可是有目共睹的。

　　大三，大四两年如流水般过去了，后两年我陆续谈了两三个对象，都不尽人意。大四，妈妈不断的说希望我回家乡发展，在他们身边，他们放心。提起小虎时，妈妈也开始意有所指，说超市生意不错，小虎人也很好，从小一起长大云云。

　　终于，有一天，小虎和他妈妈一起来家里吃饭，说是庆祝我光荣毕业。

　　妈妈那天做了一大桌子菜，小虎的妈妈带了红酒，我和小虎两个人尴尬的坐着，不知如何是好。

　　小雅，我听以前你和我家小虎约定说，等大学毕业了，就来他的水果超市帮忙，是不是呀？小虎妈妈给我夹菜说道。

　　妈，我们那是说着玩的。小虎反驳。

　　妈知道，小虎妈妈笑吟吟的眯着眼，正好小雅刚毕业，来你水果超市，管管账，管管钱，两个人，男主外，女主内，搭配着干活多好？小雅妈妈，你说是吧？

　　阿姨，我不会管账，我自己的钱都总乱花。我赶紧解释。

　　没事，没事，阿姨教你，一学就会，不光教你管账，更教你怎么管小虎，哈哈。

　　阿姨，我吃饱了先走了。小虎妈妈的话音还没落，小虎就站起来气呼呼冲了出去。

　　一场尴尬的晚宴就这么结束了。

　　毕业后，我重回北京，开始工作，跟小虎慢慢恢复了通讯。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小虎说道，我们处我们的，不用管她。

　　我没事，不过你这家伙从初中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说起来可有些不正常哦？我调侃道，要不要我在大北京给你物色几位美女？

　　没谈过恋爱就不正常吗？小虎反驳，你们根本不懂爱情。

　　好好好，我们不懂，你懂，你是大情圣。

　　毕业后的生活忙忙碌碌，每天在不同的项目中兜兜转转，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应酬，见到了以前学校中的白，更见到了现实社会中的灰，甚至黑，各种各样的状况将自己锤炼成一只性能小怪兽。习惯了一边敷着面膜，一边给客户打电话商讨方案，脑子里想着明天的PPT，偶尔抽时间，看两部电影，大哭大笑，将负面情绪集中释放，人越来越活得像机器。

　　爱情，离我已经太远了。

　　倒是小虎开始频繁的相起亲来，准备筹划结婚。半年时间，从相亲到约会，一直到订婚，闪电般的向前推进。

　　小虎订婚的对象我见过照片，看起来婉约温柔，脸上透出柔顺的深情，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支软软的棉花糖。缩在小虎的怀里，仿佛拥有了全世界。

　　两周前，视频时，给他贺喜，小虎还邀请我回来喝喜酒，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参加完葬礼，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握着小虎送我的佛像配饰发呆，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小虎的妈妈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仅限小雅一人读。

（七）

　　我拿起信，回到卧室，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接收小虎最后留给我的讯号。

　　小雅，你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化成灰了。

　　哈哈。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看电视时，电视剧里总有人说，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不知道，你现在还能认出我吗？

　　好了，说点正事吧。

　　小雅，感谢你这二十多年来一直身为好朋友，陪伴在我身边。你一直以为我在帮你，其实，是你在帮我。我一直在利用你，为我打掩护，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好朋友，对不起。

　　你总说我没有谈对象，是不是晚熟，其实恰恰相反，我早熟的比谁都早。

　　之前读小学时，郑鹤鸣总欺负你，那时他一欺负你，我就心烦意乱，每次都是如此。我以为我是想保护你，直到我和他打了一架，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嫉妒你。我嫉妒你拥有郑鹤鸣的关注，嫉妒他的目光总停留在你身上。

　　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喜欢男生。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后，没法向你描述我当时有多惶恐。我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我每天和你在一起玩，我试图通过和你在一起，转变我自己的取向。

　　初中收到女生的情书，不仅不能让我开心，反而会非常排斥，感觉怪怪的。我以为自己不去想就没事了，直到有天你说，你收到了郑鹤鸣的情书，问我怎么办，我心里充满了心酸与嫉妒。后来想到，郑鹤鸣喜欢女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自己。自己为什么不能发现女生的吸引力呢？

　　于是，我当时请求看看你的胸，我发现不论是看，还是摸，甚至是亲吻，都和抚摸自己没什么两样。当时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你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无意中伤害了你，真是非常抱歉，当时我又没办法向你说出实情，我是这样一个丑陋的怪人。

　　要说我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就是高中。那时，可以因为你的原因，每天光明正大的和郑鹤鸣在一起，陪伴在他身边，借着为追你出谋划策的机会，和他独处，秘密商议给你一些惊喜，望着他俊朗的五官，和他勾肩搭背的喝酒……那些日子，那种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给了他一场恋爱，同样给了我！

　　当时，我真的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幸福。自私点来讲，我可以永远陪在你和郑鹤鸣身边。你们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一个是我的爱人。守着你们，我这辈子就满足了。

　　后来你们分手后，我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去绑架你的感受。

　　我妈是一个特别坏的人，我一直以为她不知道我喜欢男生这件事。后来发现她早就知道，她明知道我喜欢男生，还哄骗你妈妈，极力撮合你和我在一起。

　　当她提出这个想法时，我以为她不知道，她有个不正常的儿子。我想不能害了你，就坚决不答应。

　　前段时间，她突然跟我说，她去医院检查，得了恶性肿瘤，也就还有半年多的日子，希望我能在她走之前，把婚结了。

　　于是我开始相亲，每次我都实话实说的告诉对方我的情况，明确一年后会离婚，并给予赔偿。最终，有个家里缺钱的姑娘同意了这次婚事。

　　本以为，这辈子无论如何能请你喝一次我的喜酒。哈哈。没想到，我妈的病例证明是假的，她根本就没得肿瘤，我去质问她，为什么造假，她说，要不是为了这个家遮丑，为了你的名声，我至于这么费劲吗？我当初就是被你奶奶这么骗来的。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爸爸也是同性恋，原来，当初他们生下我以后，我爸爸就去找他的同性恋人去了，我妈也跟着一起去，三个人在一起生活。后来，他们俩出国了，留了一笔钱给我妈，她就回来找我。

　　原来，这种怪病，是一种遗传。遗传，你知道有多可怕吗？小雅，如果我结完婚，我的孩子也是个同性恋。他将和我一样每天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想法，怕被人当做另类，如果他知道是这个家毁了他，那他肯定恨这个家一辈子。而且，这样的家庭，还将搭上一个无辜女性一生的青春。

　　与其这样大家都不好过，不如我自己寻找解脱，这样的人生，我已经过够了。

　　很感谢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带给我一场友情与爱情。

　　最后，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情，我向你说的这些话，请不要告诉任何人，请你为我保留最后一点死者的尊严。

　　来生，我们还做好朋友。

　　我从抽屉里翻出打火机，将信烧成灰烬，推开窗，随风飘散。

　　来到客厅，妈妈和小虎妈妈一同起身问我，怎么样，信里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笑笑，说我小学时欠他的三块两毛钱不用还了。　　（完）

　　-程海楠2017.4.30.1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