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雒尘摩诘
第二十九章 再离
次日方生拉着吴铣,走入昨日他走过的那条路。方生频频四顾,心中大体有了方向。
吴铣哼哧哼哧地挖着土地,不住地抱怨:“要不是你对那什么无数鬼,我怎么会跑这里来遭罪。看我手无缚鸡之力,还要干这苦力活。”
“要不我来挖,你来背尸体?”方生拎着半截残肢冲他指指,吴铣立马寒毛直竖,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手下的动作更快了。
方生小心将碎尸摆放在地上,有回头去背尸体。两人小心地将一众暴露在外的尸首整齐地安放入挖好的坑洞里,才慢慢填入碎土,形成一个土丘。
如此这般,直到日头西斜,两人在这片地上对齐了五个小丘。
吴铣累得跌坐在地上,不顾此处的脏乱。
“方兄,我跟你讲,要是之前谁给让我干苦力,别说这糟心的事了,定是要被我打断腿喂狗。”他气喘吁吁地说着,回头看见啃着干粮的方生,不禁吞了吞口水。
一块饼被抛来,吴铣接住就一口咬下,还没吞下就一阵反胃,做呕吐状。
“我……我还是不吃了……”
方生吃完笑了:“累了一天了,快些吃点。”
吴铣恶狠狠地咬下一口,对着面前的土丘出着气。
“小爷我从来没干过这些,算你们运气好。你们入土为安,好好去投胎,别来吓唬我……”
方生不管他作怪,掏着包袱,准备超度。
入夜时分,吴铣收起书卷,看着缓缓而归的方生,叹了一口气。
“方兄,你不是富家子?”
方生听着,嘴角微微扬起,并不是生气的样子,淡淡道:“不是。”
吴铣跳脱但不傻,有钱人家哪里会做这些,更何况,细看之后会发现方生没有富家子弟的小习惯。
“那你以前一定很苦吧。”
方生的手下一顿,他知道吴铣的意思,但他自己的苦并不是那些。
“都过去了。”方生搓了搓手中的小米,依旧给他一个笑脸。
第二日,两人依旧如此。
吴铣看着半颗脑袋,头皮发麻。
“要报官吗?”他好不容易找回了知觉,喃喃。
方生双手抱过,恭敬地将其放在地上,目光一凝环顾四周。
按照这个死法,他一定是个怨鬼。
这个怨鬼去哪里了?
“吴兄,你回休息的地方去,别出来。”方生扔下这句话便走向另一端还未查探的高地。
半个时辰后,方生在几株光秃的树间找到了它。
它面目扭曲,黑影瘦弱矮小,并没有狂躁不安,只是探究地盯着方生。
方生持着金光咒撒了一遍小米,企图与他沟通。
断断续续的意念传来,方生控制着自己不要考得太近。
他拧眉,这人本身并不是个有条理的人,只是韧性够强,或者没有到七日的回转之地,才没有狂躁。
方生找不出有用的线索,传去自己的意念;“我欲将你入土为安,早向今宵求解脱。”
以方生的本事超度不了,他只是尝试安葬他,使他安心。
方生在附近寻找,抬眼却看见吴铣在眼前兜兜转转。
“我在找还有半个头和身体啊。”他摸摸鼻子解释道。
方生点头,与他一起翻找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黄昏尽时他们终于找到了,并将其葬在离枯树不远的地方。
方生又撒了一圈小米,两人便离开去休息。
这惊骇的一天让吴铣倒头就睡,方生却是在绞尽脑汁不知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冤魂在那里总是隐患,他心想要是林卓在便好了。
第三日,吴铣走出没多久便被绊倒,抬头就看到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裸。
“鬼啊!”
吴铣的惊叫引来方生,方生呆愣得看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没有魂体飘荡,当然是因为这人还活着啊。
他赶忙挖出这个人来,吴铣掰开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探他的鼻息。
“是活的!”他欣喜道。
两人这时哪管三日之约,收拾了包袱背着这还有一口气的活人就跑去镇上最近的医馆。
两人一身臭味被赶了出来,只留病患在其内。他们也不恼,吴铣拉着方生就回自己家里洗漱。
一切收拾干净,一众好友们才聚集到了一起。
吴铣做东,赌约的事几人揭去不提,继续吃酒论诗。
吴铣在医馆留了足够的银子,便不再理会。而方生却没有继续摆铺子,时常见不到踪影的他,半月之后才被吴铣秦肃捉到。
“你这是去哪了?”
方生依旧一派自在:“乱葬岗。”
“你还去?”
方生笑了:“那里还有很多尸首没有清理埋葬。”
“你不会要一人将乱葬岗都收拾了吧?”吴铣讶然。
“多花点时间,不是难事。”
方生思索的是,昨日归来前,那冤鬼身上的黑雾已经淡化不少。
秦肃从吴铣那儿知道了方生的事,心中感慨:“要不要帮手,我拨些人给你。”
方生心中一暖,几日的肃穆一扫而空,他笑弯了眼,便不客气道:“好,给我看看。”
他看着这一排的仆从,感受他们的气息,剔除与自己相仿的人,选了三个身强体壮的再次入了乱葬岗。
方生在乱葬岗兜兜转转,一个月后,这乱葬岗已没有了原先的混乱诡谲,一个个坟包次序井然地立在那里。
随着轮替仆从的饭后谈资四散开,人们看方生或感激或敬畏或害怕。方生看着窃窃私语的看客,心头一紧,恍若回到儿时的姑城。
他捏着手中的小米苦笑,世人终究害怕未知的。
客栈小二虽也忐忑,但知笑脸迎人总是没错。他躬身在房门外施礼道:“客官,有人找。”
门外是店小二和一个干瘦男子,方生一眼便认出了这是那日与吴铣救的人。
“恩公!”来人一开口就顺势给方生跪下。
方生赶忙让他起身,小二施礼离开。
两人在案几边坐下,方生给他斟茶。不是当初与归诚做法事的时候了,他没有必要做态。
男子诚惶诚恐地接下:“不敢不敢。”
“看你已然痊愈,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方生并不想与他长谈。
“我在医馆听说是恩公你救了我,还给那些死了都不能安葬的人入了土。我,我是来向恩公道谢的。做牛做马我都可以,我,我有力气……”他面容消瘦,体格却是健壮。
方生摆手打断他得话:“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你能好好活下去便好。某不喜有人相随,这位郎君不必如此。”说着便赶了客。
清净的时光也并不多,吴铣一到房门口便催促起来。
“方兄,方大仙……今个还是我做东,一起吃茶去!”
方生无奈一笑,收拾一番随他出门。
几人在茶馆坐下,秦肃问:“杨兄和穆兄呢?”
吴铣看了方生一眼,摸摸鼻子:“穆兄家中宴客,杨兄……杨兄说先生找他问话。”
他抬头对上秦肃的眼,才想起他刚从学堂回来,一时尴尬无比。
方生恍若未见,低头给他们斟茶,才掩去两人异常。清烟袅袅,伴着琴音,几人像往日一样闲聊开。
“快要暑热了,过几天我便要继续往西走……”方生冷不防的一句,将两人呆愣住。
秦肃的话在口里滚过一遍,只道:“你这么快就要走?”
方生点头。
吴铣讷讷,犹豫说着:“方兄别在意外面的话,那些升斗小民懂什么?”
方生摆手,举起杯盏:“不说他们,我敬你俩,这些日子多谢了。”
多谢你们的不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