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回,我说到了观照内在的动因,说来也简单,因为无力感。我在维持亲密关系方面的挫败与无力,焦灼与煎熬,让我不得不寻求解药。我不太确定对内在的疗愈是否能让我平静安详,然而这个探索的过程一旦开始,我终于学会向内关注自己,而不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他人的身上。我相信很多失恋的人、失去好朋友、甚至与重要人物分离的人都有不可遏制地猜测与关注他人状态的习惯。关注那个人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推敲出蛛丝马迹,但凡接触到与自己有关的丁点信息,都会有微妙的喜乐与悲伤。我们常常这样被别人左右,在结束的感情里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对方不会按照我们的预期行动,许多无端的愤怒、嫉妒、落寞随之而来。注意力都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我们以为这是长情的告白,然而对方往往对此一无所知,又或者视之为困扰、侵犯乃至不怀好意。我没有想过,这是对自我最大的漠视,到底有没有分给内在这个脆弱的小孩哪怕一分钟的注视。真的,没有。
必须承认,我已经在无力感里面徘徊很久了。克里希那南达在书里说,我们会被“保护层”相互吸引。我不晓得,是不是对方的保护层正好吸引了我,只是他对关系的掌握与取舍真得令我无措也无力。在他的矛与我的盾之间,可能天生存在某种吸引力,只不过我的盾比较脆弱,终于被刺穿了。慌不择路想要逃窜的我,不可能意识到是什么让我如此狼狈。起初,我以为是因为自己心肠软,更重感情,也更依赖对方,所以会在其中陷得更深。其实这样的认知还是在比较,把对方放在我的视野里,并将自己置于弱势的一方。如果将他抽离出去,我会更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问题,是恐惧,好多好深的恐惧。
2.
承认自己的恐惧对我来说不算很难的事情。因为我一直都很胆小。认识我的人,恐怕会对我对自己的认知感到惊讶,但是我很想说,我真得很胆小。一个人走夜路,我怕得牙齿都打颤,突然被推到台前,我紧张得肚子疼,面临重要考试,我会怕得整夜整夜失眠。这种事情数都数不清了。只是,我从来不说。我把所有的恐惧都埋在心里,并且告诉自己要坚强,要独立,要一个人克服,每当我独自走过一条没有路灯的空旷街道,我都以为自己克服了恐惧,然而下次再遇到这样一条路,我还是怕得神经都打结。在书里,这种感觉有个很专业的叫法——太阳神经丛的疼痛。当然,我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的恐惧,在这些恐惧的背后是更深刻的恐惧,它们根源于儿时的创痛,是我们内在小孩身上迟迟未能痊愈的陈疾带来的疼痛。是什么呢?这只能依靠自己慢慢打开自己,一点一点去挖掘。我无法参加专业的工作坊,也没有专业的导师与我面对面地交流,只好尝试阅读和写作的形式,自己与自己对话。这也是我想写一个专题的原因。尽管不确定这种形式能不能带来觉悟,我愿意试一试。
现代心理学的研究将内在小孩的恐惧总结出了四点,第一,压力和期待的恐惧;第二,被拒绝与被遗弃的恐惧;第三,没有空间、被误解或被忽略的恐惧;第四,在身体或精神上受虐待或受侵犯的恐惧。我认为,一一对照去剖析自己是没有意义的,所有的总结都建立在共性与抽象的基础上,每个人只有根据自己的真实情况,以这样的指引为大致的方向去摸索自己的恐惧。我正试着这样去做。从回忆与亲近之人相处的情形开始。当我与亲密友人、恋人相处时,常常感觉到压抑,想要表达却总是克制自己。那为什么压抑自己?大概是因为常常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触发对方的伤痛,引发不悦,进而引起对方的反感,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为什么这么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因为如果不被欣赏,对方就会与我疏远,甚至离开我。所以,最后我最害怕的就是不被爱,被拒绝,以及被遗弃。之前我曾将最近与朋友的问题告诉学姐T,她不过三言两语间就指出了我深深埋藏起来的恐惧。她不知道我曾经历的成长,但她可以感受到在我小心刻意维持的精致面具下面不过是渴望被人重视、被人爱的可怜小孩。我对自己毫无爱的能力,因为这种匮乏,我渴望来自外界的肯定与关爱,并将所有自信建立在外界的欣赏与接纳之上。
认识到这一点,对我的冲击是很大的。过去我一直以为自己拥有放肆恣意的童年,一路顺风顺水,作为优等生长大,受到家人朋友老师的呵护,我是很幸运的那种小孩,非常幸运。我相信父母是深爱自己的,越长大越坚信,我不曾也不愿去想,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是不是也受到了某些不能自愈的伤害,它们被留在毫无抵抗能力的那个小小的我身上,一直伴随我长大,并深深地影响了现在的我。这种事情是不能开始想的,一旦开始,就会掘出很多已经被遗忘的、被故意无视的、被本能掩盖的痛苦。
3.
没有记忆以前的经历我不能去揣测,但有记忆以来的生活还可以去回望。我努力去想自己的童年,除了像个野小子一样疯狂地玩耍以外,是不是真得有什么不能言说的痛。这样一想,才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是呀,我的童年,不怎么有父亲的身影。我没有和父母一起去动物园的记忆,我没有被爸爸背着去上学的记忆,我没有爸爸去开家长会的记忆,我甚至没有被父亲拥抱的记忆,父亲在我的儿童时期是极淡的身影。或者说,在我比较小的时候,我所拥有的对父母的回忆居然是不停地等待,不停地失望,以及不停地送别。很小的时候,我更多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他们在我的生命里扮演了很不一般的角色。我没有关于父亲离开时非常难过的记忆,却记得小时候爷爷要出差,我在阳台上目送他离家,一直一直不愿意离开。我也记得冬天很冷的晚上,我和奶奶坐在堂屋看着夜色一点点下沉,妈妈从夜幕里疲倦归来,我从焦急中舒缓出喜悦的心情。我儿时的记忆都是乡村与城市不断交织的画面,爷爷奶奶的背影与怀抱。再大一些,我有了表妹,再不能独占奶奶的照顾,于是开始不停地辗转于不同的亲戚家。我记得自己任性起来可笑的倔强,六岁的时候我就不愿意去姑姑家里住,纵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一定要住在自己的家里。
我对自己童年的记忆总是很单薄,记不清很多事情。能记住的为数不多的事情里都不太有父母的影子。其实妈妈比父亲对我来说亲切很多,至少她总是时不时穿插在我的生活里,虽然她也总是时不时地离开。现在想起来,我恐怕可以说是最早的留守儿童。虽然我的留守并不彻底,至少我的爸爸并非因为生计而不能陪伴我,而是因为他那个时候还没有长大。我是没有安全感的,尽管我的父母很爱我,可是他们也不会知道,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们总不在身边。我从小就被不同的人照顾,辗转在不同的家庭和住处,最早是爷爷、奶奶,然后是大姑,又或者是小姑,还有外婆,以致于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一个人睡,一个人吃饭、上学、写作业。后来,妈妈工作稳定了才能较为正常地自己照顾我,而爸爸,很多年,他的形象也是忽远忽近、难得见面的存在。所幸,后来生活步入正轨,可惜好像已经错过了我成长最关键的几年,这段时间我学会了看人眼色(虽然都是至亲,没人为难我,可是毕竟不是父母,我明白中间的差距),我已经习惯自己消解情绪,不再依赖他们了。是不是这种不停上演地分离,不断变换的居住环境,甚至寄人篱下的经历让我如此恐惧被遗弃?是不是父亲角色的缺失让我对来自异性的关注如此渴望与关注?
2017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