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的憧憬一如当年,不过一串糖葫芦罢了。
01
姑苏的年带着丝甜腻,这座城直到人们醒来前都是轻飘飘的。
纵使在繁华鼎食时也难赶的寒气,一大早起来的时候更是咄咄逼人,只有通过厚厚的棉被向外头哈出去一点点冷意。
“佩佩快起,如此热闹的节日却在这浪费,且陪阿姊去见个人。”
“不依,不依!偏不依你!”
“加上一串糖葫芦。“
“那依你便是……“
02
权当为了糖葫芦。
依佩缩着脖子低头拉着依玦的衣角走着,到了市集,她探出头来,眼前一亮,好生热闹,果真人头攒动。春的生气儿也让城里吹成了花,碧瓦朱檐、雕梁绣户,老手艺人的贩卖变成了小小的戏台子,杂技人也或顶盘,或舞枪,赞声连连。
“阿姊,你看他们都拿着一个泥人。”
“阿姊,你看那边有糖人。”
这丫头,不是不想来嘛。
“只许一样。”
“那就糖葫芦罢!”
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倒影出一整个节日的气氛。她总爱吃一串,不单单是解馋,她更享受一口咬下去酸甜的冰爽感。 先吃下去再感受所有味道。春节的糖葫芦显得更大更红,或许是为了庆祝所以更甜了。
“臭丫头,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样子,真吃千的来。”
“我又不要给人家看。”
“我看你还想吃小嘴巴子。“
“就给你看。”说罢她便拉着阿姊的衣裙转了一圈,抱在她的衣裳上。
“哎呀你这丫头,这是新衣裳小心糖衣沾上了。诶!佩佩你别把头凑过来!”说是嫌弃,实则欢喜。
“就知道吃甜,弗怕吃坏嘴。”
“吃坏了你以后喂我咯。”
她盈盈笑了,哼着民谣。
“笃笃笃,
买糖粥,
三斤胡桃四斤壳,
吃仔倷格肉,
还仔倷格壳。”
她坐在河边光脚扑棱着水,啃着糖棍子。
“丫头,你故意吃这么慢的嘛?”
她也只做了个鬼脸,数着河里闹的鱼儿笑着说痒。
“今朝买条鱼烧烧,
头弗熟、尾巴焦,
盛勒碗里壁扑跳。”
想生你的气还挺不容易的。
“你这口软语啊,比糖还甜糯呢。”
“吃完灵,我们走呗。”
03
依佩也活泼了起来,蹦蹦跳跳着早不怕了冷。神秘兮兮地拿出来一条绳结手链。
“给你编的灵。“
“真好看!我怎么都没见你编过。”
“送喜欢的人不是得有惊喜嘛。”
“你还知道这个。”
“不然你藏只红缨子去见人弄啥哩。”
“总说你不懂事吧,又懂点事儿。“
江水畔,小垆旁,扁舟一叶轻摇晃。
依玦抬起素手挂起一只鼓鼓的香荷包在依佩胸前。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乌篷小舟。楼外青山
过独舟,依玦坐在船艄,依佩靠在她的衣上,橹桨声轻悄悄,却盖过了吆喝声。
“阿姊我困啦,眯特歇。”像依玦说的,依佩的一口甜美的吴侬软语,真让人感到心酥,吴语的万千婉转都像为了她创作出来的,加之睡意沉沉,润声里延长着糯糯的撒娇。
“且睡你的,到了我就叫你起来。”这样安静着真好,我倒想你一直长不大。依玦看着她静静出了神,莞尔笑了。
到了正午,依佩被摇着醒了过来,依玦递给了她一枚青叶团子,水米香淡然幽远,依佩咬下一点,手指碾碎后落到水上。糯米香绕过了桥洞和瓦梁,她抱着阿姊的衣袖,嚼着团子,惬意,又有那么点难以说上的滋味儿。
午后清静了许多,她们下了船,只有零星几个人在渡头旁摆搭台子。
阿姊这是约了人看戏灵,虽是看戏,可阿姊的唱功却是一绝,依佩想着。
04
也亏了阿姊的名气,自己在戏台的最前面能有宽敞的位置。将入夜了,她们拿着几枚铜钿在阿婆那换来一屉的梅花糕和汤包。摆在台前的小桌吃完。
“再给你一串糖葫芦。”也不知道她从哪又买来一串,今天可是头一遭非但不劝还主动又给了自己一串糖葫芦,想也算了,有得吃总是好事。只是自她给了糖葫芦就一直没见去哪了,戏也快要开始。阿姊不会是偷偷溜去找人见了吧?她有些落寞生了点闷气。
开了场,琵琶、笙箫起,鼓声、锣声奏,正是名曲《玉簪记》,台下一片叫好声。佩佩见着旁边坐了一位俊秀的大哥哥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悄悄多看了几眼,随后又也把目光看向台上,有点小心地吃着糖葫芦。云袖抛出,云肩轻摇,线裙回转。她定了神,一阵惊喜,原来是阿姊在台上。她静静欣赏着阿姊的唱舞,行腔婉转,细腻柔甜。她不知,一旁那位哥哥看得比她还要入神。
结束后,依佩才发觉这次自己连糖葫芦都未曾吃完。她本想迫不及待地上去寻阿姊,这时看到了那位哥哥已经先她一步走上前,阿姊带着妆走了下来。依佩小心含了一口糖葫芦轻轻趴在桌后看着他们。
“这次你走了,也不知今后要经过几个年头的热闹才能再见着你。一时间没能准备些什么,锱铢精巧物件你也带不走,便送你一株红缨吧,如若平安,也可别在腰间佑你。“
“我们从小就一起长大,本来还以为能更久些,都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都晓得的,等你回来,继续听我的戏。“
“这套戏服是上好的料子,我也不知能送些什么。“
依玦没有直接接过,握了他的手,台上的所有眉宇眼神也抵不过此时凝眸中的波澜万千。“我都晓得的。“
05
依佩感到阿姊穿着那件衣裳时的心情时而比糖葫芦还甜,时而比苦瓜还涩。此后的每一年春节,阿姊都要带着依佩吃上一串糖葫芦,坐上小半天的船最后再听上一场戏。
一年的六月半,依佩带着堂兄的闺女出门,“小孃,咱们去听评弹吧。“她们拾了小半筐的菱角,”还能吃着菱角再就上一碟泥螺呢!“
“下次再带你去听评弹如何,今天有个人去见灵,陪小嬢去一趟,回来后咱一起埋青梅子在屋后去酿。”
“那我要几只海棠糕,还要乘小船。”
“依你便是了。”
戏台子还在,只是今天没有人再来搭它,她们坐在垆头沽了两小杯蛋米酒小心泯着。过了不大会,来了一人。
“您就是依玦姑娘吧。”
“我是她妹妹。”
“将军在战前剪下这半截红缨托我交付给姑娘。”
“也罢了。”
那人走后。
“走吧,咱去吃糖葫芦。”
“小嬢,这么热的日子哪来的糖葫芦呀,再说我也不爱吃,可黏人。”
“那海棠糕你总要吃吧。”
到了店铺,那位年老的店主便邀请她们进去。
“阿婆,这么多年了还是你这的海棠糕正宗,而且这么热的天气,只能在你这找到糖葫芦了。”
“还弗得怪侬这小鬼丫头嘴馋,特地做的。”
“也不是小鬼丫头灵。”
依佩吃着糖葫芦,阿姊去年病走了。之前人们总传绫将军的威风,还有那杆名为子规啼血尖枪。之后只传来战败后只找到折断的枪,连枪头余下的半截红缨最后也无影无踪。
年复一年的憧憬,不在了戏中,只是全在了这糖葫芦串里。
06
“朱弦声杳恨溶溶,长叹空随几阵风。“她只轻轻吟起。
“船家,你却为何落了泪。”
“今日的太阳过于刺眼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