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什么意义,但还是想说:对一切,我很抱歉。”
第二天一大早,被手机上设置的闹钟吵醒,她知道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昨天又要被重启了)。
到达公司的时候,门口正好碰到隔壁部门的小王。
“早啊,小梨。”
小王一边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跟她打招呼。
“早。”
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一同走进了公司。
小王是和她同期进公司的姑娘,和她差不多年纪,大家都叫她小王,可大多数时候她都像是一个老王,说话做事都很老练。尤其很是自来熟,就算是小梨这样冷冰冰的人,她也能三不五时凑过来说上两句。
小梨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公司的其他同事都不怎么和她说话。只有小王乐此不疲,不管她有没有回应,她总会忙里偷闲时不时在企业QQ上给她发消息。有时是讲些八卦,有时是讲哪里哪里又开了家新餐厅,要不要去吃之类的。
平淡的日子里这是唯一不觉得烦闷的事情了。
小梨在QQ上问她,“别人都见我冷漠,不愿意和我说话,怎么你还愿意和我聊天?”
小王回她,“那些凡夫俗子懂什么,不要管他们,我就喜欢和你说话。”
“为什么?”
“有一次下班在路边等公交,看见你在对面路边跟一个老头儿买青菜。我隔这么远都看到那青菜已经蔫儿了。”
“哦。”
“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啊?”
QQ对话框里弹出这句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沉默了几秒,关掉了对话框。
小时候的她虽然内向,但也不是不喜欢说话的,也是爱笑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呢?
高二那年他们闹离婚,闹得人尽皆知。初中认识的同学便不再联系了,高中的同学大家都开始埋头学习,她想自己也得努力才行,不然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慢慢地,她以学习为借口,不去和同学们亲近,做什么都是自己一个人。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同桌的胳膊伸得稍微过来了一些,她也会冷冷地告诫把手拿回去。
他们虽然奇怪她为什么突然换了性子,但时间久了也没人在意了。
班上的几个喜欢她的男生对她示好,她要么选择无视,要么就很难堪地拒绝掉。
这些男生不久便会长大成男人,男人都是不靠谱的。那么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浪费时间呢?
那时的她已经开始这么想了,对男人不信任的心理就是在那时埋下的种子。
哪怕是她心里其实是有喜欢的男孩子的,而她喜欢的男生早在初中就跟她表白过了,而且还和她上了同一所高中。可那又怎么样呢,一段时间没有理会他之后,他便在别班交了女朋友了。
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喜新厌旧。她在心里默念着。
她的世界里,慢慢充满了对人的不信任。
爸爸当初那么爱妈妈,居然还和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男人是不可信的。
妈妈一开始总是抓住机会,祥林嫂一样,跟她说爸爸是如何如何的不好,怎么能这样对她之类的话。这些话她都听了进去,自己也觉得确实不认同爸爸的做法,后来甚至是恨他。如果他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一切就都会在正轨里行进,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后来突然妈妈又替爸爸说起了好话,“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你的爸爸,他最心疼的人就是你了……”
而这样的妈妈她其实也是喜欢不起来的,因为妈妈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负能量传递给她。每次她都积极地开导,可开导完妈妈之后,她都会觉得全身被抽干了。
“既然爸爸这样不好,那你为什么不尽早和他离婚呢?”
“还不是为了你和小浩,真离婚了,你们俩怎么办?”
她无法反驳,好像胸口被一坨巨大的棉花堵住了,心里的话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又是因为我?是不是我就不该出生?或者死了是不是就好了?这样是不是事情就能得到解决了?”
这个声音反复在她的脑海里响起。
“如果我死了,外婆该多难过。这么辛苦拉扯我长大,我还没有让她享福呢。”
这个声音紧跟着出现在她脑海,让她打消了消失的念头。
在那段时间里,这两种声音总是交织出现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导致她上课也不能集中注意力,不能好好学习。晚上也翻来覆去睡不好觉,第二天上课就更加不在状态。
时间一久,学习便跟不上了,成绩一泻千里。
“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我该怎么办呢?所有人都会对我很失望。人生好像也没有了出路。爸妈都不愿意管我,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这么不争气,什么都做不好……”
她开始焦虑,抑郁。
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跟人交流,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
她像个被装在套子里的变脸娃娃,时而假装开心笑靥如花,好像和常人无异。时而悲伤落寞,脸黑得像要滴出墨来。
那个套子是无形的,紧贴皮肤的,根本找不到从何处才能将它撕开脱下。时而出现,时而消失。
她上一秒还在大笑,下一秒就被突如其来的悲伤击中,泪如雨下。
她以为她只是太难过了,想得太多了,压力太大了,才会这样。根本没有察觉到她已经病了。
令人窒息的家庭氛围让她害怕回家,她就住在学校,或者去外婆家。可是不管在哪里,她都感觉不到温暖。因为她不愿意感觉到温暖,那时的她只要一感觉到温暖,就会觉得无比悲伤难过。她觉得这份温暖她是不配得到的,她觉得即使她得到了,这温暖也会片刻就消失在空气里,不会永远伴随她。
她把内心无比渴望而不得的部分拼命地摒弃,只有这样,才不会纠结,才不会痛苦。
她变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劝妈妈离婚的话再也不说了,说的次数多了,她自己都厌烦了。她开始明白,妈妈是不会离婚的,自己和小浩便像是拴在他们之间的绳子,会将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至少妈妈是这么打算的。
学习方面,只能尽力而为了。如果她继续参与到这场纠葛之中,殚精竭虑的话,她迟早会没命的。她预感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所以本能地对自己发出了警告。
填志愿的时候,她填了离家特别远的地方。
她想逃得远远的,远远的去喘上一口气。
听说那里会下大雪,冬天下雪的时候白茫茫的一片,整个世界都是洁白无瑕的。没有争吵,没有抛弃,也没有怨恨,除了一片白,什么都没有。
她很期待去到那里。
她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基于本能的疗伤自救,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去那里念大学。
“小梨姐,1701253的订单,工厂那边付款方式不行,我谈不下来,那边一定要是……”
“知道了,我来吧。”
刚转正的新同事抛出一个解决不了的问题给她,她便立马从那些泛黄的回忆里剥离了出来,转身投入到工作中去。
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才行啊,对她来说,工作就是活下去的必要条件。工作不光是能够解决温饱问题,更要紧的是,只有在忙碌的工作中,她才能不去想那些事情,才能短暂地从沼泽里爬出来。
她自己都不清楚以工作来麻痹自己的这种状态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她不奢望在某一天她能好起来,变回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只求能维持现在这种平衡。毕竟现在她还不能死,还没有赚很多钱,给外婆,给爸妈……
她想她这一辈子欠了他们那么多,她很抱歉,只能尽她的全力去偿还。
等到都还完了,她也就可以安心去死了。
桑榆桑
2021.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