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千朝凡世,终有千朝难如意。
世事变迁,终放不下过去的你。
惜年你我同舟相伴,扬州西湖湖心映月对饮,玉簪换绢帕,词意换温情。
裴苓,你可曾记,三年之约,你未嫁,我未娶,温情一盏未歇,绢帕玉簪未旧,便是浪迹天涯,你我永伴。
时隔三载后,西湖湖畔,西子桥头,那一抹惊艳依旧留在我的脑海刻下烙印。
“湖心映月千帆影,红尘旧梦天涯同。裴苓,如今的你,可还好吗?”
我略显消瘦的身躯迎着湖面清冷的风立于桥头,三载之约,千日等候,今日,我归来赴约了。
重返裴家老宅,我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
这一刻,呆滞,惊讶,悔恨,和懊恼,充斥着我的心底。
你,去了哪里。
寻遍扬州城,问遍扬州客。扬州裴家,无人遗留,尽数搬离扬州城。
这时的我,天昏地暗,三年之约,我未娶,却不知你已何方。
自此后,我日夜流浪,天涯海角,也要寻你,亲口告诉你,我终究是无法放下你。
我见过战场上的残酷,见过官场的勾心斗角,见过集市上喧嚣中带有的人心叵测,亦见过说书卖唱之人的艰苦,更见过一个皇朝的没落更迭。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时代由衰落的大唐国号,变成了宋。
可十年时间,依旧未见你扬州裴家人一点踪迹,哪怕是一个裴姓之人都未曾一见。
直至今日,我听说,洛阳有一商家姓裴,其女二十有七未曾婚配,近日来正筹备与洛阳巡抚联姻。
身处千里之外泰山脚下的我,立刻快马加鞭赶赴洛阳。如若那真是你,断不会同意,而我,也将会用我这十年来积累下来的一切,将你牢牢绑在我的身边。
天涯海角,我也要将你,捆在我的心中!
裴苓,等着我!
当我赶到洛阳裴家的联姻大会时,大会已经开始了,巡抚同裴家家主裴岳俯身高坐于看台之上,看台下,便是一座戏台。
戏台上正有几个戏子正在表演着一出烽火连天,戏台之下,另有看台。
当我拴住缰绳之后,快速的走进了下层看台中,四处寻觅着裴苓身着鲜红色嫁衣的踪迹。
洛阳巡抚与裴岳携手而坐,谈笑风生的样子令我有些暗恨。
这个男人,为了一己私欲,便开始赌上自己女儿的幸福,以女儿的终身大事作为筹码,换取家族的利益,为了裴苓的未来,我今日赌上一切也要将裴苓带离苦海!
二
夜泊风声入松山,三尺青锋红尘盏。月下孑影枯灯候,凡尘俗世不枉然。
这一日你的红色嫁衣映红了我的眼,却刺痛了我的心。
碧蓝天空下,瑟瑟秋风中,几朵白云遮住了那娇艳的暖阳,和煦的秋风轻抚着大地,将盛夏的暖意渐渐带走,送来了几分清冷。
这十几日的奔波,虽令我有些疲倦,但我依旧未曾忘记昔年裴苓与我相离的那一刻,她眼中蕴着的一丝湿润,却还是对我展开了笑颜,那令我心痛的一句,三年后,我若未嫁,你若未娶,你肯归来,我便相依。
十年来天各一方的你我,如今再次相聚,你却未能现身一见,那高台后,可否有你的身影?若有,我今日就算杀遍这裴府也要将你带走。
以我十几年习武之身,饶是巡抚大人的亲卫,亦非对手!
我静候着你的出现,期待着巡抚大人起身迎接的时刻。
台上戏已过了两场,依旧无人传唤裴家小姐。
我有些焦急了,如今我入看台已有近一个时辰,裴家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耳边越来越嘈杂的声音议论着裴家此次傍上了朝堂巡抚,日后必定是如日中天,飞黄腾达诸如此类的话,令我好不自在。
尽力的让自己保持常态不被裴家之人发现,我的一身青色长袍随着秋风摇曳着,直到第五场戏结束,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听着你的家主父亲大喊着让你现身。
我四处观望,观察着人群中是否存在着裴家的家丁,若是存在,我就必须小心谨慎地进行此次劫亲。
万幸,附近并没有任何有裴家的旧面孔,只是不知,这十三年间,裴家新面孔有了多少。
摒住了呼吸,沉身静气,我再次将目光送到了上层看台上,看台后方连接着一座茶楼的二楼的楼台。
从楼台屏风后,缓缓行出了一人。
鲜红的嫁衣娇艳欲滴,珠帘遮面,依稀可以看到十三年前那个少女的模样。手持绢扇,莲步轻移,款款而行。
日垂西山,天色渐沉,洛阳城中,联姻大会。
我身着青袍,右手悄悄地摸上了腰间斜挎的剑柄,望着上方的众人,蓄势待发。
上层看台上,婀娜多姿的裴苓娇俏而立,遮面的珠帘摇曳间,朱唇美目若隐若现,惹人瞩目。
就在她走到裴岳面前时,我动了,缓缓地向戏台而去。
“女儿来迟,父亲见谅。”袅袅婷婷的身姿停在了裴岳的面前,她微微蹲身相拜,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甘。
“嗯,去随巡抚大人拜堂吧。”
裴岳的声音更加淡漠,语气中还蕴着一丝怒火。
显然,因此大会,这父女二人应是大吵过。
裴苓转身走向了那身着锦袍,刚刚站起来的巡抚大人。
他雄姿英发,身形宽厚,唯有他的一张面孔上,看起来绝非善人。
朝堂之上能出此人,绝非简单之事,此人,不易交恶!但裴苓,必须带走。
青峰出鞘,我迅速直奔上层看台跃去,未待有人反应过来,我已来到裴苓身侧。
“苓儿,昔年三年约我前去赴约,却不见裴家一人,此事过后再提。我现在只想知道,今日,你可真愿与此人结亲?”
左手揽住了裴苓那纤细的腰肢,右手青锋当前,警惕地看着裴岳,我低声道询问着。
“玖鸿哥哥!我以为,你已战死沙场了……”
“禁声,玖鸿确实已经战死沙场,昔年平沙坡一役死伤无数,主将玖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今日的我,名唤青宇。”
听着我的话,裴苓侧眼打量着我,我确实已经改头换面,平沙坡一役中,我身负重伤面目全非,今日的我,全凭一张人皮面具做脸,根本不是曾经玖鸿的样子。
但是,她依旧听出了我的声音。
“一别十三载,青宇哥哥,你的声音,裴苓一直铭记。”
我心头不由一暖,如此说来,她并非自愿嫁于这个巡抚。
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抢亲了!
三
平沙坡,我命运的转折点。
我本朝堂大将玖鸿,居住于扬州,与裴苓青梅竹马。自幼一同长大,十九年来如一日。
直到朝堂之上因抵御外敌于平沙坡,奉命回朝接旨率兵出战,我亲率两万子弟兵与敌将五万大军决战平沙坡,最终战果是双方同归于尽,两国也罢战休戈。
自那以后,朝堂之上的勇将玖鸿便在朝堂上和江湖中传闻身死,而被一个老者救走的我,也因战场重伤毁容,不得不佩戴人皮面具从而改头换面示人。
之后的一年中,我一边重返扬州城,一边修养我的身体。
直至十年前,扬州城一别三年后,我重返扬州城,西湖湖畔,西子桥头,不见你的身影,扬州城裴府更是变成了荒芜。
之后的十年中,我做过的事情太多了,做过商贩,做过说书人,做过街头演武的艺人,也有过重新科考,重返朝堂,见证了皇朝的更迭,时代的变迁,和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没有再做武将,一直做一名身负长剑的文臣。一转眼,便是十年已逝。
当我于泰山脚下的齐鲁之地接到洛阳巡抚的婚贴时,那明晃晃的洛阳首富裴家之女裴苓十个字,晃得我有些眼前发昏。
可我最后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你我的终结,竟是你对我的暗手!
裴苓,昔年的情,今日的恨,你宣泄了,你的泪,留在我的心中,我该如何偿还这十三年来对你的辜负。
或许,只有用我的性命才能还你了吧。
……
渐渐暗淡的天色下,我左手揽着身着红嫁衣的裴苓,右手青锋横举,扫视众人,我一身的青袍在晚霞的照映下散发着淡淡紫色光泽,犹如一个妖魔。
裴岳眯起了眼睛,看着我,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我,但我敢肯定,他绝对不会放弃这次联姻来提升家族利益和名望的!
当年平沙坡一役,我深知必死无疑亦义无反顾,今日亦如是!
哪怕我今日走不脱,我依旧要让裴苓逃离家族联姻筹码的命运。
“苓儿,你恨我吗?”
我苦涩地问道。
裴苓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一声。
不过,我读懂了她的意思,说不恨是假的,但是说恨,我如今就在她的眼前,她想要恨,却放不下曾经的情。
抛下她十三年之久,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可以说今日之果,亦有我的因。
巡抚此时终于缓过来了神,身为一个纯粹的文官,他根本不了解我身为习武之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此时怕的发抖,却也和裴岳有着同样的心思。
“这位兄台今日于我大喜之时劫取我的未婚妻,是何心思?若是想要钱财官位,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禁冷笑,说到官位,我若爆出自己的官阶,他们都要对我毕恭毕敬。更遑论钱财?
“官位钱财,我不需要。今日,我只要裴苓!”
“这么说,就是没得商量了?你带着她,我看你还能跑多快!来人,给我抓住他!”
巡抚话音刚落,从下方看台附近就窜出了十几道人影,身穿淡蓝色长袍,手持刀兵剑刃,将我围困。
若放在以往,我孤身迎战十余人倒也无妨,可今日,我只是来劫走苓儿的!
不敢将苓儿安置在一旁,生怕有人用她来威胁我,或者,利用苓儿来攻击我。
一柄三尺青锋被我舞的密不透风,周围的卫兵无人能够靠近。
但人力有尽时,我一人之力,终究会被耗死,更遑论我手里还搂着苓儿!
巡抚卫兵未被击退,裴岳又派出了裴家的卫兵,令我有些应接不暇。
两家兵力同时对我进攻,若是尽了全力,我依旧不惧,最关键的,依然是我怀中搂着苓儿!
下方看台附近早已空无一人,上方看台中,也只有两家的护卫在保护裴岳和巡抚二人。其他的兵力,几乎都和我打了起来。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我只有一柄长剑去对打二十几人,不到半刻钟,我就疲力了。
不过,很快我就被击败了,二十几柄兵器架在身上,我动弹不得。
……
衙府牢房中。
我的青袍被换成了囚服,糟糕的环境令我有些牙酸,无奈之下,我依旧只能委曲求全,等待我的管家前来将我救走。
可两日后,出嫁的苓儿来到了衙府牢房,环佩叮当,袅袅婷婷,走到了我的面前。
我没有看她,她却深情的望着我。
“你,还爱我吗?”
她有些低沉的沙哑之音传入我的耳畔,我却微微一愣,抬头看着她,苦笑道:“爱不爱你,又有何异。”
“你若爱我,你我同归。若你已放下,那我亦放下。”
“若是放下,我何苦于此受难。苓儿,这十三载,终究是我负了你。”
“苓儿明白了。”
她打开了牢房,莲步轻移,缓缓向我走来。
我有些疑惑,不知她想做什么,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令我最惊讶的,是她抱住了我。
卧泪醉红颜,清目血泪含。
一把利刃,从我的背后穿入,贯穿了你我,从你的后背穿出。
我虽惊异,却笑了。
绢帕玉簪已旧,故人相辞。同死一柄剑下,是我的荣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