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邹游。”
“年龄。”
“26。”
“行,先做个检查吧。”
医用仪器贴上邹游身体的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一片冰凉,猛地惊醒了。这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大概是第三次,又或许是第一次?那熟悉的感觉以及自己在梦里淡漠的情绪始终使邹游百思不得其解。
眼前是厚重的窗帘,妹妹在他搬新家时特意送的,说是遮光性强,但是,这面北的窗户又能见到多少阳光呢?不过终究是妹妹的心意,邹游还是喜欢日日看着它。比如这时,他就静静地盯着那黑色的、大得有些滑稽的窗帘,再次坠入梦乡。
梦里又是那个医生。
六十多岁,听说年轻时曾在国外专修过心理学,本来早该退休了,但是他这样对邹游说:“我,就是喜欢看你们纠结的模样。”邹游第一次听这话的时候,下意识一惊,只觉得自己像是这位老医生手里的一只小白鼠;而后又有了一种换医生的冲动,于是反驳到:“余医生,抑郁症是病,不是纠结。”
“嗯,好,那就说说吧,既然知道是病,为什么不按时吃药?”
邹游低头沉默。
“小邹,我听说过一句话,说你们年轻人最大的问题在于想得太多,而书读得太少。现在我想告诉你,你的问题在于顾虑的太多,而又思考得太少。”余医生拧开他玻璃杯,浅嘬一口茶水,“邹游,你能到这里来治疗,这本身已经很不错了,因为你在努力自救。你先得自己接受自己,然后才有可能让别人接受你。”
又是一阵沉默。
耳边响起Steve的Cedars of Lebanon,邹游一下子惊醒,眼前正是余医生。他突然觉得有些恐怖,正想向余医生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余医生的手机响了。看得出来是很重要的电话,毕竟一向淡然的余医生看见来电人信息后一下子就冲了出去。电话没接,他要见的人就在两层楼之上。
他一直等的那个人,还是没能被他留住。
邹游一阵眩晕,耳边的Cedars of Lebanon的声音渐渐模糊了。
那是邹游第一次见到余医生的儿子,听说他叫余乐,那时候,余乐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十年了。在他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一天,余医生提了蛋糕回去准备给余乐过20岁生日。蜡烛还没吹,余医生电话响了,有一个患者割腕了,刀片刺破皮肤,触及静脉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的花还没有浇水、自己的小花猫还没有吃猫粮,于是给医院打了电话,又在救护车上给余医生打了电话。
余医生挂了电话准备离开,余乐说:“爸爸,我有一件纠结了好久的事情,不知道要不要去做。”余医生笑了,拍拍胸脯说:“年轻人有什么好纠结的,尽管去做,爸爸给你兜底。”转头欲走时,余乐一下冲向阳台,余医生再回头,只听见远远地传来一声肉体触地的声响。五楼,没死,却也没活。
所以余医生喜欢看他的患者纠结的模样,就算是为了一盆花纠结也好。
梦里传来敲门声,邹游醒了过来。
门外是妹妹的声音:“哥,快开门!”
邹游揉揉酸胀的眼睛,起身开门。抱着洋牡丹的妹妹走进来,“哥,是你约的我,怎么还能迟到呢?”邹游连声道歉。
“花买好了?”
“嗯,你不是说余医生喜欢洋牡丹吗,所以只买了洋牡丹。”妹妹拨弄着怀里的浅橙色的花,“余医生应该会喜欢这个颜色的,比白色温暖,哥,墓地不该只有白色的花。”她抬起头,凝视着自己的哥哥。
“嗯。”邹游难以反驳妹妹的这句话。余医生会喜欢橙色的洋牡丹的,毕竟,他说过洋牡丹远比它看上去更有生命力。
十几分钟后,终于准备好了。出门了,转身锁门,邹游突然想起余医生在梦里说的那句话:“邹游,你得接受你自己。”
是的,我们要先自救,我们需要一盆花,一粒药,或者是一片比出租房的窗户大上一倍的黑色窗帘。
“哥,你怎么了?”
“没事,没什么事了,走吧。”
余医生,我带花来梦里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