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村庄有个自然村叫“官竹窠”,自然村紧紧依偎在一座叫“大钟山”的脚下,大钟山巍巍峨峨,四季郁郁葱葱,系全村的最高山。
大钟山脚下有一个“龙龟洞”。因我家在村口,从我家到龙龟洞,得穿过整个村庄,到了村公路的尽头,可见左侧一条毫不起眼的绿荫小径。沿着小径前行,惊起几只狗吠声,抛下几户人家,走过一千余米后,便闻到潺潺流水声,抬眼可望见龙龟洞口。洞口的四周竹树环合,春夏山花芬芳,秋冬野果飘香。四时光景不同,常往常新。
洞口仅容一人侧身通,入洞即宽绰,人可昂首阔步自如行走,前行约五十步,豁然开朗,便达一可容纳数百人的平阔大厅。
大厅的石壁和穹顶上挂满了造型各异的石器,有的如从天而降的柱子,直直努力地朝下顶着;有的似破土而出的竹笋,正徐缓地伸展着稚嫩的笋衣;有的像在趴在石头上安然入梦的海螺,厚厚的壳盖着,一动也不动.......
最神奇地方的是在右壁,其正中一人高处有一小孔,传说有灾难降临时,村民们便躲入洞中,此时的小孔每日就会流出白花花的大米,每次流到够人们吃饱才止住。我们村庄成了远近闻名的福地,外村人无不羡慕,盛赞我们村民很有福气。后来,周边村庄的村民避难也往“龙龟洞”里跑,成了大家的洞天福地。
一次,一个外村村民想,何不把小孔凿成大孔,流出的米又快又多,屯起来,避过灾难后也不用劳动了。于是趁人不备将孔凿大了。结果惹怒了掌管小孔的神仙,从此这个孔就再也不流出米了。
这个传说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因此小时候我们周末和寒暑假上山砍柴的时候,心甘情愿地舍近求远,从砍柴的羊肠小道,翻山越岭跑到大钟山,然后名正言顺地跑进洞里玩,玩够再去砍柴。
置身其中,清凌凌的泉水在脚底下潺潺流淌,仿佛在述说着什么似的。我们却无心去领会这轻柔的低声细语,任它一路奔流而下,然后进入家家户户的水缸里,满了,溢出来,流进田里,再入小溪,最终抵达浩瀚的东海。
每次,我们总伫立在这个满是传说的小孔前,希望我们幼小而虔诚的心灵能使神仙回心转意,让神迹重新出现,好让我们长长见识。尽管一次失望而归,但心中的希冀却从未湮灭,只是认为机缘与巧合尚未交集在我们眼前而已。
这个搬不走的龙龟洞,天长地久地成为我们的资产,引得邻村孩子们的无比羡慕,让我们心生无限的自豪感。每当我们到外村走亲戚的时候,就绘声绘色地给他们讲龙龟洞里头精美的景致和神秘的传说。然后,热情地邀请他们择机到龙龟洞去玩,信誓旦旦许诺我们一定带路。
外村孩子到龙龟洞一游,感到无限荣耀,好比如今乘坐神舟飞船到外太空遨游了一趟似的,兴高采烈。
到了县里上中学时,城里的同学条件优渥得多,穿得好,吃得精。刚开始,在他们面前心生自卑。但你丰厚物质,我有无限美景和神奇故事。同学们听了龙龟洞的景色和故事后,无比向往。彼此的心拉近了,城乡的隔阂在无形中消融。
于是,经过精心准备,假期带着城里的同学们浩浩荡荡地到龙龟洞野炊。
锅、碗、瓢、盆在洞口开阔的平地摆开,跑进密密匝匝的树林底下抱来枯枝。万事俱备,多么希望孔中能流些米出来,让我在城里人面前长长脸。于祈盼和不甘中,将枯枝塞进石头垒起的“灶膛”,从洞中小涧里舀起至山顶渗下的清甜泉水,淘米洗菜。充满野性的火狂热地舔着锅,火光映在年少灿烂的脸上。场景仿佛回到氏族社会,一切如此淳朴自然,人际关系如此和谐亲切,以致成为人生一段难以忘怀的美好记忆。
随后的神州大地,发展进入快车道,各种现代资源不断往城市集中,大城市满足了,再往小城市集中,又再往镇里集中,逐级完善。人流亦是按层级往城镇里涌去。时代之风也吹到村庄深处的“官竹窼”。逐渐,这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黑瓦白墙。
跑不动的龙龟洞,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像一位失去玩伴的孩童,孤零零的。只有偶尔风吹草木叶的沙沙声和鸟兽的鸣叫声,在空旷的时间回荡,反而显得更加苍凉。
龙龟洞如此的境地还算是幸运的,多少洞因里头富含石灰质招来粉身碎骨的横祸。“天生丽质”成了原罪,被一些财富觊觎者视为私有宝藏,想方设法榨干铲净,从地球中抹去。好在人们及时警醒,这种乱象随之被叫停。
龙龟洞幸运我们也幸运,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每次我回到老宅,从水缸舀起的都是自龙龟洞流出来的甘甜的泉水,一口入喉,被外面世界创下的所有伤口瞬即治愈。此时,自然就会想起龙龟洞里的传说。
如今当然明白,龙龟洞的传说其实是在告诉我们幸福的真谛:知足是幸福,温饱是幸福,平安是幸福,勤劳是幸福,给予是幸福......这更是一个明确方向,指引着我们奋发去追福造福。因此,龙龟洞不仅装满我们的美好时光记忆,也是我们的精神圣地,幸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