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冷刃
雨是冷的,刀也是冷的。
紫禁城的夜雨总带着铁锈味,像血渗进青砖的缝隙里。谭嗣同站在牢房窗前,指尖划过窗棂上的雨水,忽然笑了——这雨竟像极了他少年时斫琴溅起的木屑,纷纷扬扬,裹着梧桐焦香。
三日前,刽子手的刀已磨得雪亮。可他的琴还在唱。
“谭复生。”牢门阴影里有人开口,声音像枯叶擦过刀刃,“康南海逃了,梁任公也走了,你却偏要留下等死?”
谭嗣同没回头。他袖中滑出一片薄如蝉翼的桐木,木纹里嵌着雷火的疤痕。“你听过雷劈断的梧桐制琴么?”他屈指一弹,木片铮然作响,“崩霆一响,天地同悲。”
阴影中的人退了一步。
二、旧梦·琴裂
十五年前,浏阳河畔的夏夜闷得人喘不过气。少年谭嗣同躺在竹榻上数星星,数到第九十九颗时,一道紫电劈裂了老宅的梧桐。
焦烟腾起的刹那,他看见树心里蜷着一只凤凰。
后来他用焦木斫琴,刀锋刮过炭化的年轮,火星迸溅如星子坠地。父亲说这木头废了,他却把耳朵贴在琴腹上大笑:“雷霆震碎的是枷锁,不是琴魂。”
那夜他弹了一曲《广陵散》,琴声裂空而去,惊得十里外的湘江掀起三尺浪。
三、江湖·变法
光绪二十三年的北京城,是个吃人的江湖。
谭嗣同踏进颐和园时,怀里揣着《仁学》手稿,腰间却悬着唐才常赠的短剑。光绪帝的眼睛亮得像淬火的剑尖,康有为的折扇上写着“维新”二字,折扇开合间,扇起南海咸涩的风。
“变法如弈棋。”谭嗣同叩着白玉栏杆,“只是这棋盘上摆的不是黑白子,是四万万人头。”
梁启超往他杯中斟酒:“谭兄的琴呢?”
“琴在匣中哭。”他仰头饮尽冷酒,“等它破匣那日,必带血光。”
四、断弦·绝杀
戊戌年的秋比刀锋更利。
谭嗣同独坐莽苍苍斋,指尖在虚空勾挑抹剔。没有琴,但袁世凯听见了琴声——那曲调像困兽撕咬铁笼,像孤鹰撞向绝壁。
“袁项城,你看这棋局如何?”谭嗣同突然推过一局残棋。
袁世凯的瞳孔缩了缩。棋盘上红帅已被黑卒围死,可角落里还藏着一枚过河兵。
当夜,谭嗣同割破手指,在《仁学》扉页写下:“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血珠滴落处,恰似琴徽上的朱砂。
五、残雷·长歌
菜市口的雪亮刀光劈下时,有人听见琴弦崩断的锐响。
监斩官后来对人说,那个戴镣铐的书生突然仰天大笑,笑得刽子手险些握不住刀。血溅三尺的瞬间,乌云里炸开一声闷雷,惊得满城乌鸦冲天而起。
而在浏阳谭氏老宅,那架“崩霆”琴无风自鸣,七根弦尽数迸裂。裂开的琴腹里,赫然露出当年雷击梧桐的焦心。
尾声
二十年后,有个独臂琴师走遍中国。他的琴没有弦,只用指甲叩击琴板,声如金戈铁马。有人问曲名,他答:
“此乃谭壮飞未奏完的《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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