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个月前的一天,我夜半醉酒,回到出租屋时,他正在用力地打扫卫生,不但将平日里我从没擦洗过的洗脸池擦得锃亮锃亮,就连水管,也都擦得洁白而耀眼。不知是否酒后恍神,那个我从来都没在意过的寄居小屋,在那一刹那竟然洁净地发亮,想来他必是用了大量的时间来打扫。那一刻我突然异常羞愧,我喝酒的几个小时,于他而言,等待必然非常难熬,最主要是这份等待,我竟然从没意识到。
其实在很多年前,这份等待同样存在,不过我们的位置发生了置换,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等他,等他带来外面世界的消息,等他带来学费生活费,更多时候,是在等待一句问候,一个拥抱。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我的等待是落空的,甚至到如今,心中渴求的那份拥抱仍未可得。夏走秋继,春去秋来,时间一年年过去,不觉我已人到中年,他也渐渐显出了老态。终于,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起来,我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没有寻常父子间的那种因严厉而带来的疏远,也没有寻常父子间因理解而带来的亲近,更像两个陌生人,你问一句,他答一句,然后各做各的事情,话题也无非是家庭成员的家长里短。而从小到大,制造话题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最后我不得不落荒而逃,好在总有理由,不是去单位给他下载电视剧,就是恰好有同学叫去喝酒,而喝醉酒,顺理成章就应该睡觉,避免无话可谈的尴尬。
他就这样时不时进入我的生活。于是,常常在早上五六点,我就听见他在厨房忙活,等我起床,一碗稀饭已经摆在桌上,多数时候已经放凉。晚上下班后,刚一进门,就能闻到饭香。房间里过几天就会添盆绿植、多副碗筷,我这个单身汉的房子,一点一点,有了家的样子,这些变化,我竟然迟钝到才捕捉到。
回到那个醉酒但意识尚清醒的夜晚,在那个羞愧的刹那,我终于意识到,他早已经过了指点江山的年纪,现在的他,也需要我的陪伴,只不过他从来不说,他只是默默等在那里,默默用行动表达。
回想成长过程,尽管他没有陪伴在侧,但他也从来没有对我的决定多说一嘴,有时我征求他的意见,他会表达,但不会强求。反倒现在,是我更多在干预他的生活,他的选择,要求他不能做这不能做那,实际上,我又何曾真正深入到他的精神世界,了解他的真正渴求呢?
迄今为止,我跟他最亲密的一次肢体接触,是大约二十年前,因为顶嘴,他打了我一巴掌。错过了建立亲密关系的那些年,如今,两个成年男人能平等平和相处,大约就是最好的亲近了吧。
不管年长年少,有他在身边,总是舒坦的,惟愿岁月流逝中,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