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立春和立夏都换上破旧厚实的衣服,头上裹了围巾,手上戴了李玉花用破袜子桩儿缝的手套,提着筐跟周山夫妇下地干活。秋高气爽,云淡风轻,在火红的朝阳沐浴下,一对姐妹花快乐地行进在乡间小路上。虽然是去出苦力,但姐妹二人心情却是极佳,丰收的喜悦一样浸润着她们,这样的劳动是发自内心的奉献,是对父母的一种报答,同样也是长大后儿女的责任。
一路上,村民们都注目于这对粗衣布鞋的姐妹。
“老周,你这两个大闺女是真招人稀罕啊。”
“瞧瞧人家老周家这姐俩,穿着破衣服还这么俊。”
“周家婆子,你咋生出这么俊的两个闺女呢?”
“哟,大学生也下地了?老周你也舍得呀?”
……
一路上,人们的溢美之词不绝,李玉花和周山谦虚着,脸上却是自豪的笑容。谁家有这样两个丫头,谁不偷着乐?
立夏倒是不以为然,偷偷对立春说,“姐,我借你光了,我哪里有他们说的那样俊?”
立春微笑,“错。大约你是没我俊,但是你有气质,明白吗?你的气质震住他们了。”
立夏憋着笑,“你可得了吧,他们哪懂什么叫气质?”
“他们大约不懂什么叫气质,但是他们眼睛是亮的,他们看到了你身上有别人身上没有的东西。”立春一本正经地说。
总算到了地里,不再被人奉承,立夏才觉得松了口气。放眼望去,所有的玉米秆都在头天被爸妈放倒了,一铺一铺地躺在地垄沟上。他们将要进行的工作是把秆上的玉米掰下来,扒去皮,堆成堆,然后晚上用车拉回家里的场院去。这是农家一年辛苦的收成,也是未来一年的花销。立夏知道,这些玉米有一半将要花费在自己身上,因而她必须更加卖力。
一家四口开始干活,每人选择一条线,一边扒玉米一边向前行进。周山夫妇干活麻利,筐子里很快就堆满金黄的玉米棒,然后倒在一个选定的位置,在那里迅速堆成一座金黄的小山。姐妹两个都不是常干活的人儿,不一会儿就被周山两口子落下好远。手腕也痛了,腰也酸了,脚也麻了。后来,立夏索性就跪在地上了,并扬言如果跪着再累了,就躺着扒,逗得立春咯咯地笑起来。
立夏望了望前边的父母,对立春说,“姐,咱俩不说话,闷劲干,争取到晚上最多比他们少干一条垄。”
“没问题,只是你别累着,晚上你还要学习。”立春关切地说。
秋天的风不凉不热,也没有蚊虫叮咬,在地里并不受苦,渴了还可以找几根青的玉米秆嚼。甜秆是这里大人孩子们在秋天里的一种吃食,虽然比不上甘蔗汁多,但也是清甜可口,糖分很足。干活的大人们一边干着还要一边盯着最好吃的甜秆,用镰刀割下来,捆着一捆,拿回家给孩子们吃。立夏和立春跟在后面,为了追上爸妈,连吃甜秆的机会都放弃了,一个劲地闷头往前赶。到了地头,周山和李玉花调过头来各自接应两个女儿,把头一趟干完了。
李玉花捡了一路上自己挑下的甜秆递给两个女儿,“你们能帮我们干就挺好了,不要卖命似的。快歇歇吧。”
周山也过来,坐在女儿面前的玉米铺上,嚼起了甜秆子。一家四口就此小歇。立夏伸开四肢,四仰八叉地躺在玉米秆上。这样的体力活对她来讲已经是严重超支的了。周山看了看她,叹了口气,“立夏,不用那么急,慢慢干,能干多少干多少。你又不必学这些庄稼活,将来要吃公粮的。也就累这一回了,明年高二了,爸可舍不得再让你干活,就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就行了。”
“没什么的,爸,我喜欢干,我也应该干,我知道咱家的钱大部分都让我上学给花了。”立夏眼望着天说。
“嗯,知道就好,你知道这个,你爸和你妈就心安了。”周山满意地看了看二女儿,又转回头看了立春一眼,又叹了口气,“你小时候抓周岁的时候,抓了个草棍子。你奶说你是个干活命,我还不信。现在看真应了她老人家的话。好好的路不你走,非要选最难的。将来有你的苦吃。你以为日子那么容易就过起来了?得遭多少罪?也就别使劲干了,在家时享点福,到了婆家,想享福也享不到了。”
李玉花早转过脸去偷偷抹泪了。自己的女儿要过穷日子去了,她如何不心疼?可她什么也阻止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立春的眼眶也湿了,轻轻说道,“爸,谢谢您,谢谢您体谅女儿,更谢谢您没有阻挠女儿的选择。只是女儿心意已决,再者,女儿也相信,靠自己双手建设起来的幸福会更牢靠,我相信我和杨亚飞一定能过起像样的日子来,我一定不会让爸你丢脸的。”
周山长吁一口气,把手里的甜秆尾巴扔掉,起身去了地头,“好自为之吧。”
立夏趴在地上做了各种奇怪的姿势来调解肢体的酸痛,简直像个体操运动员,逗得立春忘记了刚才略有伤感的情绪,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姐俩一起站起来,准备进行下一趟艰苦劳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地头。立春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居然是吴名,他正从车上卸下来一箱汽水和一大袋点心干粮。
周山是二队队长,自然认识吴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赶紧从地里出来,寒暄道,“小吴同志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吴名瞟了一眼立春,满面春风地笑说,“周叔,我是来体验生活来了。天气这么好,我也没什么事,想着跟你们学学怎么收玉米啊。”
周山回头看了看立春,看到了女儿脸上尴尬愠怒的表情,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小子是冲着立春来的,可是,他竟然用了这样一种让人哭笑不得的方式。光天化日之下,让别人看到了会怎么说?如果女儿对他有意思倒也罢了,可是她已经决定跟杨亚飞订婚了。眼下,该怎么拒绝他为好呢?
“小吴啊,你看这怎么行呢?这……”
周山正在为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立春过来了,脸上冷冷地,向周山说道,“爸,你去干活吧,我来。”
吴名来之前,自然能想象得到立春会用一种什么态度来对待他,但他还心存希望,可以用行动打动周立春一家,让他们对自己产生好感。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讲,自己这样条件的男子主动讨好他们,他们不会受宠若惊吗?如果这一家人都能接受他,帮他说话,立春就有可能改变心意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追求立春,那么使出什么样的招法也不足为奇了。见立春过来,他赶紧笑道,“周立春护士,你好啊?我来体验生活,你可不能不欢迎啊?”
“我不欢迎,你回去吧。”立春严肃地说,“吴名,我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我郑重地告诉你,秋收之后,我就要订婚了,男方是九队的杨亚飞。所以,你就别再往那个方面想了。你看,现在地里到处都是人,人家都看着呢,你在我家地里干活,对我,对你,其实都不太好,不是吗?”
吴名很震惊,他没想到立春真的要订婚了,真的就告诉了他一个男人的名字。这几天,他知道立春没去卫生所上班,也就没再来桂家村,因而并未听说有关立春的流言。这几天,他光在家琢磨用什么方法来追立春了。这不,才想到了这么一个大胆的方法,他要用这种光明正大、无比热烈的方式来追求立春,他要让周围人都知道,他吴名在追求立春。全村的老百姓都知道他大家大业有钱有势有工作的吴名在追求周立春,舆论上的一种造势,也能让周立春感受到他吴名的好处的,还有二队队长周山,他就不希望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可以当靠山的男人?
毕竟老练,吴名怎么可能听立春这样一说就转头走掉呢?那也太没面子了,撑也得把这一阵撑过去呀。再说,她不是还没订婚吗?抢也不犯法。这样想了,脸上堆起笑容,回道,“立春,你看,我都来了,怎么可能走呢?你赶我也不会走。有别人问起来,就说我是来体验生活的,你爸是队长,你是卫生所护士,我来一个熟识的家庭体验生活,别人有什么好议论的?你快去干活吧,别管我了。”
立春气结。光天化日之下,总也不能推推搡搡把他赶出去吧?周山见状,再次转身回来,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却很冷峻地说,“小吴啊,这真不太合适。你看,丫头们都大了,在这农村,最容易产生闲话,希望你理解啊。你想体验生活,要不我带你四处走走看看?”
吴名还是不肯走,“周叔,你千万别见外,我就干一上午,中午就回去。你们就都别管我了,别耽误了活,赶紧干活去吧。”
说着,吴名就往地里走。立夏见状,知道爸和姐都搞不定这个死皮赖脸的家伙,也知道他是乡里的人,连李书记都给他面子,不能随便得罪,赶紧过来,笑道,“吴名,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干活的?穿得溜光水滑的不说,连个手套也没戴。就你这双手,一个小时不到,就把你的细皮嫩肉磨破了。得了,你就拜我为师得了,我来教你怎么干活。”
立夏扯着吴名走向自己那条垄,回头向周山和立春使个眼色,那爷俩无奈,只好埋头继续干活。
立夏把妈妈带的备用手套扔给吴名一双,然后让他跟自己扒一个玉米铺子,共使一个筐。吴名很是高兴立夏接纳了他,戴上手套,笨拙地扒起玉米来。不一会儿,就腰酸腿痛了。
“你跟我学,跪着就好多了。”立夏憋着笑说道。
吴名见立夏可不跪着呢,干脆也跪下来,笑道,“哎哟,可不好多了?”
“就是嘛,比弯着腰强多了,就是慢点儿。这回知道了吧?庄稼活那么容易干的?农民秋收这一回,都跟扒一层皮似的。你呀,体验一小会儿就得了啊,赶紧回家享福去吧。”
“唉!所以呀,还是立夏你聪明,考上大学,就再也不用干这庄稼活了。”吴名说着,回头看了看立春,“你姐也完全可以不用干庄稼活啊?她是护士,有手艺,找个城里人嫁了,不是一样享福吗?”
“你相信爱情吗?”立夏问道。
“我相信啊。”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爱情,真正的爱情,那么让她跟他去讨饭她都愿意,又何况仅仅是干点活儿?这个你认同吗?”
吴名一时哑口无言,眼前这个女孩子虽然还小,但却十分聪明伶俐,斗嘴恐怕斗不过她。想了想,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我认为,建立在经济条件丰厚的基础上的爱情更幸福。我还认为,爱情也是可以选择和培养的。”
立夏故作老到地摇了摇头,“老兄,如果一个人那么容易移情,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因为那个条件好就喜欢那个了,那不就叫水性杨花了吗?那样轻浮的女孩子你会喜欢?我姐她就喜欢上杨亚飞了,她愿意去过穷日子,我家里已经接受了。所以老兄你呀,还是换个目标吧?好不好?要不然这样,你再等几年,等我长大了,你来追求我得了,哈哈哈。”
吴名因为立夏的玩笑也笑了起来,只是在心里想,这个小丫头,自己可驾驭不了,还是算了吧。回头看看立春,只见她弯着腰低着头,一声不响地扒着玉米,仿佛他吴名根本不存在一样,心里不免一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