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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借元旦之机,三家人又聚在一起。
三家人,六个人,阿豪和英子、大顺和大玉、惠子和天杰,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相识于这个西南小城。
十年前刚大学毕业的他们脸上带着青涩,他们两两携手来到这个地方,被统称为外地人。因为趣味相投,他们常常聚在一起,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喝着酒,聊着天,感觉像是彼此的亲人。
他们说我们就是亲人,这样的话,他们甚至借着酒劲直言相告不止一次。于是他们相约定期聚会,他们举杯豪言:“条件允许要聚,条件不允许,创造条件也要聚。”
时间飞逝,一转眼就是十年。他们已然步入中年人的行列,此时的他们有事业要打拼,有孩子要抚养,有老人要照顾。他们的时间按分秒来算,聚餐成为奢侈。
当初的豪言似乎还在耳际,而现实已把有些东西击得稀碎。
忙里偷闲间,他们偶尔也会想起当初的约定,那是割舍不下的牵挂。
大家商讨了很久,有安排的推掉安排,有值班的调整值班,终于定下聚餐日期,12月31日,主打一个辞旧迎新。
聚餐地点定在阿豪和英子家,说好的都要早点去,惠子和天杰却怎么也快不起来,拖儿带女的日常往往无法加速度。
两小子睡着了。小女儿的尿布,衣服,毯子,奶粉,奶瓶,水杯就收了一大包,他们不想让别人等太久,但没办法。
02
阿豪来自湖南,英子来自四川。英子是个果敢的女人,一直活得清醒。
想当初,惠子还懵懵懂懂啥也不懂,英子已经迅速买了房子怀了孩子。
英子家的孩子是三家人中最大的,二胎政策出来后,英子又风风火火想生二胎,天天逼着阿豪推掉应酬,早点儿回家,阿豪虽不大上心,但也应承着。毕竟在阿豪的世界里,英子是天上的星星,只是仰望着她,并觉得无比幸福安心。
却不知何故,英子一直未能怀上二胎,她也曾抱怨是阿豪不上心或不尽力,终归是没怀上。
当英子停下行动,准备一切顺其自然时,却意外怀孕了了。然而,就在查验出来的前几天,英子和朋友畅快淋漓地喝了一场。纠结再三,尽管不舍,他们还是去做了手术。至此,英子绝了要二胎的心。
人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缘分没到,再努力也没有用,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尤其如此。
从此,英子一心扑事业,阿豪也不甘示弱,夫妻二人事业蒸蒸日上,越来越好,活成了被人仰望的模样。
“恭喜阿豪升领导!你们两个都是我学习的榜样……”大顺向阿豪夫妻俩举起酒杯。
酒到酣处,哪怕是熟悉的人,哪怕是曾经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朋友,也免不了要说些客套的官话,这让惠子的心里掠过一丝悲凉,她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像坐姿不太舒服一样。
惠子看着眼前喝至半酣的人,深知虽然三家人依旧相互聚会联络,可毕竟和十年前不一样了。
03
英子和阿豪一心扑事业,惠子和天杰重心在家庭,而大顺和大玉已貌合神离。三个家庭,其实早已走向不同的方向。
大顺和大玉之间的事早已不是新闻,惠子和天杰虽不怎么社交,却也有耳闻。她和天杰不止一次商量,想做些什么。
但毕竟是人家夫妻之间的事,就算是好朋友又怎好插足?况且,人世间的所有人事其实都有定数,不过度涉足别人的因果,有时也是一种善意。
而今,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惠子和天杰还是想做点儿什么。
英子举起酒杯说了很多感想和祝福,她永远都是大姐大的模样。
大顺与英子碰杯,说:“以后还得请你多多关照……”言语间有请求,也有酸楚。大玉也趁机举起酒杯说:“我们一起敬你。”
大顺没有接大玉的话茬,他坐在大玉的斜对面,甚至没看大玉一眼,自顾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玉的酒杯顿在空中,气氛有一丝尴尬。
惠子听说大顺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一直住在单位的宿舍里,还向大玉提出了离婚。他不要孩子,但属于他的财产一分也不能少。
他早已打定主意,车归他,房产要一半。他甚至已经把房子挂在了网上售卖。
看到大顺和大玉闹别扭,惠子心里很难受,有些为大玉不值。大玉不仅人长得标志,还很能干。
回想当初,大玉的母亲坚决反对女儿嫁给大顺。好事的同事甚至当面对大玉说:“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长相没长相,一穷二白的,你图啥子,是不是眼光有问题?”
在外人眼里她和大顺真的很不般配,穷就罢了,大顺个子还比她低半个头。可大学毕业后,她就是坚定不移地跟着他来了这个西南小城。
面对父母的反对和外界的质疑,大玉把头一甩,满不在乎地想:“我要把日子过好给你们看,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让你们都闭嘴……”
十年来,那么多苦日子都过来,谁能想到竟是这样的结局。
大玉的酒杯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后,也自顾自地一口干掉了那杯酒。当地美名远扬的酱香酒竟也如此辛辣刺激!大玉低下头,眼泪大滴大滴地滑落,流进空了的酒杯里。
“刚来这里那几年,没钱买房,只能租房子住,三天两头就要搬家。感觉自己就是没根的浮萍,在这个世界随风漂流,空空落落的,飘呀飘……”大玉自言自语。
大顺假装没有听见大玉的眼泪和话语。他大声地喊着:“喝喝”,像掩饰,又像不在乎,大玉细弱的声音瞬间被淹没。
04
男人一旦变了心,就是这般无情和铁石心肠。
为此,惠子很难受,感觉憋得慌,心似乎要从腔中蹦出来。
她怀里抱着小女儿,本来不打算喝酒,可那一刻,她如困兽,急需要借助酒精释放。她端起酒杯,给自己倒满。
她轻轻搂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大玉,然后一饮而尽。
大玉还在轻声地啜泣,她始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悲切里。
“当初生孩子,一看是女儿,我就哭了,我多想要个儿子啊。我们家就只有我和姐姐,我母亲一辈子都想要个儿子……”
“如果我生的是儿子,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就不一样……”
当初,大顺和大玉生了女儿就坚决不再生了,将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惠子从来不知道,在大玉的内心深处竟也有这样的心结。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都说男孩女孩都一样,可她自己有了儿子,不也心心念念想要个女儿吗?
在生儿育女这件事情上,大多数人其实都想凑个好字。
“拼了半条命生下女儿,后期又伤口感染,想想就后怕……”
“他妈年纪大了,我坐月子只能由我妈过来照顾,我们老家那边都是婆婆照顾儿媳妇月子,哪有妈妈去照顾女儿的?我妈对此很有想法……”
大玉絮絮叨叨地说着,陷在过去的回忆里。
“刚满40天,我妈就一个劲儿地说,40天,够了。第二天早上,她招呼也没打就回家了。惠子,我给你说,我哪里是不想生二胎?是不敢生啊!”
“在外人眼里,我妈对我很好,千里迢迢从老家赶来伺候我坐月子,帮我照顾孩子,这确实也是事实。”
“我妈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生活也不习惯,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这些我都知道,也理解。”
“可因为她照顾我帮我是逼不得已,所以,她心里总是有气,而她的气只撒给我一个人。”
惠子心疼地搂住大玉。她从来不知道,那个一直以女强人示人的大玉,心里竟这般苦。
果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果真这世界上的幸福都是一样的,而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幸。
05
对面天杰拉着大顺喝酒,他们喝着说着,惠子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她想,天杰应该是在给大顺做思想工作。
出门前,惠子给天杰下了命令,让他好好劝劝大顺,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一场不容易。况且,大玉又是如此好的女人。
酒过三巡,英子渐入佳境。这几年,英子不仅事业上一路高升,酒量也与日俱增。每次喝酒都是她的主张,一对一喝完,该二对一喝了。
她举起酒杯说:“来,阿豪,咱俩一起敬顺哥和大玉。”
大顺和大玉之间的事,英子知道吗?应该知道吧,惠子想。
当初惠子、英子和大玉三个好姐妹约定,要多聚。但一切誓言和约定都抵不过现实。
因为忙乱,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了,哪怕仅仅是说说话。
“顺哥,虽然你从校长位置上下来了,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能干大事的人。”
“不说这些,我现在啥也不是,啥也没有……”
“什么叫啥也没有?”英子疑惑地问。
“哎……”大顺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我和女儿以后还要靠你……”大玉看着大顺说。
“来,喝酒,喝酒……”
大顺连声说着,像完全没听见大玉的话一样。大玉又说了好几遍,大顺始终没有回应。
惠子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堵得慌。两个人相爱的时候,你侬我侬,害怕对方受到一点点伤害。如今,竟是这般光景!
06
闲聊间,大家说起孩子上学的情况,中年人的世界,梦想很远,孩子是不竭的话题之源。
英子说:“有一天娃说要和同学去方圆会,我同意了,可他出去很久都没有回来。我定位一看,他根本没在方圆会,而在离方圆会很远的地方,当时我真的吓坏了,那个着急啊……”
惠子说:“英子你太小心了,我娃才上一年级,有时天黑了都没有回来,我好像没怎么紧张过。”
英子说:“我就一个孩子,和你们不一样。”
惠子觉得这无关孩子多少,难道孩子多就不怕有什么意外吗?父母对孩子的心是一样的,无论有几个孩子。但惠子没说出口。
有一点她与英子是有共识的,那就是在孩子方面,再小心都不为过,小心无大事!
聊着聊着,大家又说起了二胎的话题,英子和大玉一直坚决不生二胎,这次竟也有了些想法。
英子对大玉说:“玉,要加油哦!”
大玉看向大顺,说:“这个得看他了。”大顺阴沉着脸,没有接话。
大顺对大玉的冷暴力辐射到了周围的每个人,空气都变冷了。
“大顺,你想啥呢?大玉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表个态噻。”
大顺微微抬起头,支支吾吾,没有表态,也没有接刚才的话,大玉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07
惠子突然觉得很无力,她端起酒杯说:“我想说两句……”
大家一齐看向惠子,有点惊讶。在大家的印象中,惠子是不喝酒的,她一向安安静静,柔柔弱弱,不怎么说话。他们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十年前,咱们一无所有来到这里,没车,没房,没孩子,没家。我们租别人家的房子,每天最害怕的事就是别人喊搬家。可人家的房子,让咱们搬咱们就得搬,想想真累!”
惠子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和天杰当时租住在300元一个月的房子里,是那种棚户区的活动板房,墙体很薄,亲热一下都得轻声一点。
房顶是铁皮的,冬冷夏热。一下雨,雨点打在铁皮上,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像打在头上一样。家里没有洗衣机,没有冰箱,连卫生间都与别人家共用……”
“想想那时多难啊!可我们都一路携手走过来了。现在我们啥都有了,相比过去,日子好了无数倍,可为啥现在反而过不下去了呢?”
说完这些,惠子像使尽了洪荒之力,她是在责怪谁?责怪时间还是责怪人心难测?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觉得无力。
那些靠爱情维系的日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吗?婚姻难道真的是爱情的坟墓?这世界难道真的没有白头到老这回事吗?
太多不解和疑惑在心里,惠子找不到答案。
08
夜深了,天杰喝高了,小女儿在惠子怀里怎么也不肯入睡,该回家了。大人可以熬,一岁的小女儿怎么熬得了?
到楼下,惠子给天杰和两个儿子打了车,自己则抱着小女儿徒步往回走。
五口之家,打车得打两辆,这倒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一刻,惠子就想走一走。
凌晨的街道少去了白天的嘈杂,车还是一辆接一辆从惠子眼前驶过,不愧是大都市!
其实,哪里是什么大都市?不过一个西南小县城而已。只是车辆拥有量超高,夜深也不停歇。
惠子从来没有在这个点看过这个城市的样子,前方霓虹灯一闪一闪的,竟有点美。
刚才的无力与嘈杂已渐渐离她远去了,她的心变得很宁静。
一直异常烦躁的小女儿在惠子的怀里渐渐安静下来,慢慢睡去,她的呼吸很轻,紧紧的贴在妈妈怀里。
妈妈的怀抱一定很安心吧,即使这一刻她们正走在凌晨的大街上。
周围很静,惠子的心也很静。她知道有些事自己无能为力,但该坚信的东西还是要坚信,就像责任,爱情以及好男人。
她紧紧地搂着小女儿往家的方向走去,此刻,丈夫和孩子应该已经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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